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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黉门内外》(长篇小说连载二)(张殿鹏)

发布日期:2022-08-25 10:21:57 


                                                   二
 
来到家里,看着被时代崛起的高楼住宅替代了的传统、冷清的小屋,路松林第一次感觉到了父母不在,小屋显得了更加了冷清。
他想,若在平时也许同柏枝一样,早就去机关。这么久不见大家面,应该看看工作有什么安排,眼下县里的中心工作又是什么。
不,他蹙着眉不由自主的摇摇头:还是得晚两天再去,我说了几天后才能返回。有话在先,岂能出尔反尔,说话也太不守信了。
尽管那是善意的谎言,可必定是谎言、是假话。既无法澄清,也不会被人理解,以后人家又该用什么眼球瞅你?回敬的,无非就是一句惊愕,“嗷,当领导的,怎么连句实话都没有”。如若留下说话没谱的印象,怎能服众,又怎好要求别人?
想到这,路松林只得将计就计,知错毋纠。
宅在家里,他想适应环境,梳理下思路,找一找被从一个黉门出来的同学陈华因黉门内的一点点幽怨,黉门外算计了多年终于将自己推向悬崖,重获“新生”后的感觉。
很少着手家务的路松林,今天走出了工作制衡的禁区,要以涔涔的汗水换取付出的代价。
一连几个小时,屋里院内转来绕去,手脚不着闲地忙碌着。
清理完被暴雨袭击过的庭院残留下的污泥浊水,又擦拭了所有门窗及块块玻璃,直至无一痕迹锃明发亮为止。忘记了十来个小时的颠簸、不知了多日赋闲给他带来的心酸。
即便这样,他不但毫无辛苦和疲倦的感觉,而且还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该干的活都一股脑地统揽下来,想给还在为自己赌气妻子柏枝一个莫大的惊喜。
因为他知道,这么久她愈加的不容易。每天既要忙着单位那一大摊子工作,又得不能放弃家务。照顾好老的,还要惦记着在外念大学儿子那个小的。里里外外恪尽职守、无怨无悔的发挥着“半边天”的作用。
不然,怎会那么的消瘦和憔悴;不然,又怎会那么的沉默又寡言。
如今,他想趁自我放假的这几天表现一把,尽自己的所能,为这个亏欠的家做出一份贡献,少让两位老人为自己提心吊胆的牵挂,多给予妻子柏枝一点点的补偿,让她也享受下平静、安逸,人们都向往的生活。不但室内室外卫生、洗洗涮涮的家务他包揽了,而且还要发挥并施展下儿时父母接受改造的岁月里,自己在家练就的一手好厨艺。
由此,他要找回并弥补下,曾被自己抹杀而丢失了的美好时光。当晚,他就又强打鸭子上架当起了泥瓦匠,换完了里外屋地上早就破损以前没来得及换的砖块、找好了凸凹不平的地面。
都是骨肉之躯,能不累吗?他感觉到了困乏,浑身也有些疲惫。回到父母卧室的东屋,一头扎在母亲铺盖的行李卷上。
他想美美的睡一觉,捞回缺空了的困意。
可是,身子一侧歪,脑海顿时又浮现起儿时放飞过的梦想及后来曾谋划出的打算,追溯着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两眼怔怔地望着,被岁月熏黄的小屋报纸糊过的顶棚,思绪万千,既自责,又心痛;既欣慰,又忏悔。欣慰的是问心无愧的又回到了自家的小屋,忏悔的是对二老关心不够,对柏枝理解的太少,只想到了自己工作忙,没看看他们该有多么惦记、多么的辛苦。
思绪,随着新的欲望和奢求,在深思、在追逐、在遐想……
当然,也有远离陈华那种无理取闹、纠缠不休人的奢望,向往过上与世无争的桃花源似的生活。
朦朦胧胧,他闭上眼刚有点迷瞪,耳畔便又响起了陈华那刁钻、蛮横的叫嚣声。个头不高,嗓门不小,桀骜不驯的咆哮着:
“姓路的,没想到你这么的命好、造化大。本来是快要煮熟了的鸭子,却又让你从沸腾的热锅里扑腾出来了。”
他不知陈华什么时候跑来的,怒睨着两只黄豆粒般的小眼,伫立跟前伸出手指点划着,“要不是那两个老不死的,你就是再也翻不了身的泥鳅。”
“就是不说,我还想问你呢。咱们俩儿有那么大冤仇嘛,你口口声声而又屡屡地想置我于死地?”。
陈华放开喉咙,声音大得把耳朵震得“嗡嗡”作响,“还用挑明吗?那我就告诉你,咱俩儿是冤家路窄,在校上学时因为你让同学老师鄙视我。这么多年你又红得发紫,压我一头,哪件事你让我如意过?”
“你怎就不揣摩下,从自身找找毛病……”没等路松林把话说完,陈华目眦欲裂,瞪着刺眼的贼光,一步一回头得意的悻悻离去。
激灵一下,路松林身上打了个冷战。睁开惺忪模糊的睡眼,小屋没开灯一片漆黑,举眸寻觅再也不见了陈华的踪迹,他疑惑的想着,“我这是在哪儿,他又怎么知道我在这?”。
定睛一看,才完全辨清自己正躺在自家小屋的火炕上,也才回想到梦境中的陈华依旧那般纠缠不休,抱着委屈幽灵般的在眼前晃来晃去,不住的偷觑着自己。
那么,他说的“两个老不死的是何人,他们又是如何救的我?”
翻过身,路松林连困带乏,疲倦的大脑如同上映连续剧一般,回荡着、闪现着一个又一个梦幻的镜头。直至想到车上老领导甄书记透露的“已不是保密了的秘密”,终于捋清了他一个个模糊的记忆。
一觉醒来,伸了伸慵懒了的懒腰。灿烂的阳光把个小屋照射得舒心瓦亮,抬头一看,已是早晨八点来钟。路松林想着,倚仗着是汗水净面的夏日,若在瑟缩跺脚的寒冬早就给冻醒。
这时,他觉得腹内发空,有一股饥肠辘辘的感觉,并突然意识到:昨天从中午到晚上已有两顿粒米没进了。
起身想吃点什么,来到外屋掀掀锅、看看盆、瞅瞅碗,滴水未沾全是空的,没有一丝生过火的迹象。
已经过了上班点,怎么还在睡?不知道柏枝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累了多躺会儿吧。他心里想着,轻轻地靠近西屋门口扫一眼床头:嚯,真赶上她整天说我的那样,“工作狂”,什么时候又走了?
路松林不但没埋怨、没责怪,反倒既同情又理解了起来:对呀,家里的事再大,也尽量别影响工作,更不能让人家说出受我的株连和影响,班都不好好上,耍开了娇气的小性子。
当然,那不是她的思想品质和工作作风。
很久没吃自己喜爱的挂面汤了。他低头从门旮旯米面橱子里找出来一卷,抓了多一半放进马勺已经烧得沸腾了的水里,没菜就来个清炖面条。这也算作他从小时候就掌握的一门厨艺,自己百吃不厌的美食吧。
端起碗,边吃心里边盘算着,别看说好几天后才回来,还不用考虑工作安排或有无变动,可我不能就这样像失踪了似的猫在家呀。图书出版#图书出版网 # 图书出版流程  #如何出版图书#怎样出版图书
能猫得住嘛,一个刚刚上任不久的县委书记消失了两个多月,悄然又回到人们的视野里,能不引起关注,能不希望他重塑自我,又怎能不走漏消息。
没过几个小时,路松林回到山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城,乃至乡镇。接踵而来的,有提出登门拜访的、有电话问候的,也有出差在外托人捎口信说拜年话的。就连曾准备前去接他的副书记,也在第一时间打来了电话,想来小屋汇报一下工作。
一股与时代极不相符的热情、人性化为他热着身。甚至,远比没出事前还要不可思议,还要让人费解,还要令人刮目相看。
回到家的第二天,路松林就再也待不住了。站在论面积不足两平米小屋里的地上徘徊着、思索着、斟酌着:什么时候去上班,到机关见了大家该说什么?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一个个尴尬、羞愧连自己都没弄明白,也是难以启齿的问题再次充盈着大脑,紧迫的心理、渴望的答案驱赶着他做出抉择。
转身一步跨到挂着日历的墙壁跟前,刚想翻看:嚯,二老不在家有多少天没往下撕了。大脑反应的头一个信号,便是足见柏枝没顾得,太忙了。可他伸手想翻篇撕下时,却不知了这一天天值得记忆的日子,哪天至哪天了。只好拿起有些陌生尚未焐热的手机,抬眸不禁暗笑。嗯,巧啦。明天周一,今天正好在家度一个法定周末”。他迅速撕下被时光甩下无需保留的一张张过时了的纸片,揉搓成团丢进脚下废篓筐里。
大星期天的,不在家休息她去了哪里?疑惑的阴影顿时从脑海闪现,暗想:才离开多久,怎就变得这么生分。
啊,准是忙筹备会议去了。蓦地,他想起临走前常委会上曾商量过县妇联换届的事。
“看,都什么时候了大门还关着,肯定媳妇没在家,以前怎没有过呀”。
猛然,听到大门外有人在悄声谈论着自己,“瞧你说的,那不是去电视台直播间讲话呀,出了那么大的事好说不好听,轮到你还敢招摇过市、大摇大摆地出来逛荡是咋的,何况人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啦”。
后面说话的这位是公鸭嗓子妇人,路松林与她见过几面,并听说近一两年她丈夫从外地调来的,因没有什么特长安排在了广播电视台值机。他在外兴许受职业的影响,小道消息颇多,妇人又没工作在家闲着无聊,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头、扯簸箕少不了她。不过也好,县内有个大事小情不用到网上去搜,从她这里就可获得更多最时髦又不过期的新闻。
“诶,你们看咱们这胡同今天多干净,不会是那儿位昨晚清扫的吧?”
“你拉倒吧,人家那么个大领导能干这个瑕疵烂的活。何况又是刚回来,能有那闲心嘛!”接话茬的这位声音很陌生,又像在挤眉弄眼。
“没错,说得对!”有人附和着,像是形成了共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公鸭嗓子力排众议的说:“远的我不清楚,这两年都是人家老县长清扫,几乎都包了。”
“诶,真的呢。好多日子没见老县长出来下棋了。想必,出远门了?”
“出啥远门。”公鸭嗓子反驳道:“亏你还住一个胡同,自从儿子遭人陷害后,他哪儿还有心思下棋。”
“这事倒是听说了,那儿个姓陈的也真够可恶的,自己攒纵情人合伙把钱装起来,还栽赃别人。”
“可不是的,老县长多好的人。听说当年为扶持石崖起步办企业,慷慨大方地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老伴儿一走,他也一病不起,现在还住在医院呢”。
什么?!路松林头“嗡”地一下,大脑像缺氧了一样身子一趔趄险些摔倒。外面又都说了些什么,他就毫不知晓了。
眼前一片漆黑,顿感小屋更加了凄凉和冷清……

 
母亲倏然离世,父亲又住进了医院。路松林忏悔得捶胸顿足,两眼淌着悲伤的泪水,浑身瘫软地蹲在炕沿跟下。
睹物思人,红肿的双眸下意识的望着母亲这套眼熟得到了极致的铺盖,悲痛得翻江倒海、撕心裂肺。
这时,他也才恍然大悟:人都走了,除那块母亲酷爱的毛毯外,其他还都平整如初的摆放在炕里。
原来,这是柏枝使得障眼法、稳心计,她是怕自己刚回来承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不想让我还没从郁闷中走出再填新堵。由此,他也才刚刚察觉,妻子柏枝是有泪自己流,有苦自己吃,有悲自己扛。
许久、许久,路松林缓过神来,也像常人一样嘴里默念着,“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孝没让父母省心,是我不敬害死了母亲,是我不好拖累了柏枝”。
病情如何,住在哪个医院?拨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他心急如焚,一片茫然,但又只好等待柏枝回来。
再刚强彪悍的人,也扛不住这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打击,路松林咬牙爬起,又一头栽在炕沿处,身体瘫软得烂泥一般。欲哭已无泪,想喊不出声,满眼冒金花,看哪哪儿都是母亲慈祥的笑颜、晃动的身影,仿佛还和以前一样,安慰着自己,“放心吧,别耽误工作,娘挺好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院外像是聚了更多的人。听上去有男、也有女,并以老年或闲着无业妇人居多,但谈论的话题还都是没离开他路家近日发生的热点新闻。
“人都说好人有好报,就说这家子人吧,都多厚道、多恩施,不也遭了那么大难”。
突然,路松林从昏沉中被吵醒。说话的是隔壁邻居某局退休干部,也喜爱下象棋。偶尔,也和父亲老县长切磋几盘。因为嗓音高,人们背地里都称他男高音,“现在,从这住过的当官的有几个还没上楼的,人家那叫两代县长,还坚守这破旧的小平房”。
“是呀,听说老两口都是离休的,工薪阶层得说比别人挣得都多,咋就没挪动挪动,不会是……”。
说着、说着,话锋联系并转到了风气上来。
后面说话的是位快嘴女人,虽是窃窃私语,但听起来很清晰,又娓娓动听,“那是啊,就连我们前排那些小白丁都早已不见了踪影,房主也都不知换了几茬,他们一个两代县官还窝在这儿,要我说绝非‘窝囊’两个字就能解释得了的”。
路松林听着,不但没生气,反倒上来了点精神。他伸伸腿挪动下身体,慢慢坐了起来。只是觉得嘴里没味儿,像是勾起了已多年不思的烟瘾。真想深深地吸上几口,麻醉下已经错乱了的大脑神经。
可是,到哪儿去找?只好没精打采地在三代人居住着的不足几平米的屋地上蹒跚着、沉思着。
许久,他又掂量着声声入耳的每句话的分量。他感到奇怪,也很纳闷。现在的人怎都这样?过去,人常说见怪不怪的话。而今,却把本就不怪的事愣给视为了怪事。就说清扫下门前的卫生吧,早年父亲在任县长时,一有空暇见屋前屋后脏了就动手打扫,家里还常年备用着一把大扫帚,而且每逢冬季街道或公路积雪都和机关职工干部一道前去清扫。那时的人都觉得很正常的事。今天,轮到我动动手,怎就都觉得了如此的新奇和异样。
当他联想到人们谈论的住宅时,心里又泛起到了一丝波澜。
不错,我们这套住房还是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改建的县政府家属院。后排房都是县委、政府班子成员的,父亲是时任县长自然也分得了一套。
后来,调走的调走、进城的进城,唯独他父母不想再回曾工作多年而又让他们伤过心的城市,所以老两口一直固守着这三间小平房。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山城小县已由贫困走上富强,不仅城里人纷纷弃掉祖辈居住的平房搬进楼里,并由低层换高层,许多乡下人也都涌进城住上了楼房。
昔日令人羡慕的这一栋栋平房家属院,已更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住户,成了无人关顾的老宅,变成了乡下老头、老太为进城念书的孙子、孙女陪读临时栖身之所。
路松林没忘,那年县政府新建二期家属住宅楼时他已是县委挂衔常委,竣工后虽也又分给了他一套,但见有新调来的领导还没住房时拱手让给了他人。再后来,妻子柏枝见人家都已住进了高楼,也曾张喽过几次试图买一套商品楼,却都不是因为财力不足没凑够钱,而阴差阳错的滞留在小平房,就是考虑新调来的无房户,把机会让给了他人。
“说了都没人信,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不想露富或把钱都存入银行下崽儿呢。若查查他家存款,都不一定抵住你我。”
“这么说,也不符合常理呀。”从乡下搬来不久的老头,睁着一双昏花的双眼盯着高音问道:“你知道人家手里攥着多少票子。”
“不信吧?”高音嗓门儿更大的说:“还别不信,你看看历次的赈灾款、扶持贫困户,还有石崖那么富的乡当初项目筹建,都记载着人家捐献的一笔笔大额资金”。
“说到这,还真不能不信。我们单位人也时常议论,觉得他们这家子人都怪怪的。”一位陌生的女人打着圆场道,“老太太故去了,有人上点礼金人之常情,也是很正常的,可他家儿媳妇却一概驳面,愣是一份儿都没收”。
“那还不说呢,老太太病故的当天,石崖派来代表商量要把老太太安葬到乡公墓去。说,老人家过早离世就因为公墓的占有权,她儿子路书记得罪了人酿成的。”
说话妇人不解道:“意思是给点补偿也应该的。可儿媳妇和带病的老县长都不同意,最终还是将那把骨灰埋在了那么一个上下不着天,孤寂的荒滩烂石岗子上”。
前面,谁对自家的认可及赞赏也好,否定与鞭笞也罢,都没能抚平或触动路松林那极度忧伤的心,宛如这夏日温热的晨风从耳边轻轻拂过。可听到后面有人叙述母亲过世不但拒收礼金,而且谢绝了石崖人的一片诚心,将墓地选择在了阴宅先生从不落罗盘、世代常人都没看上眼的城西山脚下后,他不禁赞赏起妻子柏枝的决策来。心里说话,“摸透了我的心思,不愧为我路松林的妻子”。
这一刻,他心里有悲、有痛,也有喜。暗想,“感谢大家对我们的理解和提早让我知道了家里新近发生的一切,也感谢柏枝……”。
刹那间,没容他再往下多想,外面一阵嘈杂过后,高音大叔开口惊艳道:“老县长出院了,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儿子也回来了,算得上双喜临门哪。”
“托大家的福。真是没想到的,开始我还以为得和老伴儿一票去了呢。”老县长勉强嬉笑回应道。
“瞧您说得,可别吓唬我了。要那样,您儿子还不得把我给吃喽哇!”柏枝抬腕推开大门,边走边叨咕着,“妈去世及您得病住院都没告诉他,说不定该怎么抱怨呢。”
“没告诉也知道了。”路松林瞪着一双红肿的双眸迎出屋门,一只手拉住父亲骨感而还有些颤抖的手臂,另一只手接过柏枝从医院拎回来的生活和药品,“这叫天塌下来的大事,却都被你给贪污了,还不让人讨个说法呀?”。
“埋怨什么?”老县长停住脚步,睁着一双深邃有神的慧眼为儿媳打着抱不平,“不告诉,人家柏枝是为你好。在那种情况下你知道后,一旦不准回来除了着急上火,还能怎办?”
“人家是县委领导啦,是我们的头儿,在家不显出点威风还行。”柏枝眉梢微纵瞥一眼丈夫路松林,怪声怪调的漠视道:“知足吧!看,里外收拾得多窗明几净,小屋焕然一新。尽管,是和尚娶媳吧……”
“可不,还真是的。这太阳是从哪儿出来的。”老县长又帮着柏枝说。
爷俩儿的一唱一和,赶走了多日来的悲伤和忧愁。
顿时,给多日静谧、冷清的小屋,也再次增添了一缕阳光和活力。
 
第二章 远去了的岁月

 
看着父亲出院后恢复了的体质及神态,妻子柏枝那张紧绷着阴转晴了的苦脸,使一度低沉、冷酷了的家中气氛逐渐得到回暖,路松林的这颗郁闷、忧伤的心,也稍稍受到了抚慰和舒缓。
但是,母亲的猝然辞世,给他那孝顺且因自己而诱发埋在心底的苦果,刻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歉疚。午饭没吃几口,坐卧不宁、焦躁不安地想急于去母亲墓地前看一眼。不理解的人也许会说,堂堂的一个县委书记能那么脆弱,而又无节制的倾倒在郁闷、悲伤置工作于不顾之中吗?
“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柏枝边抄着桌上的碗筷边叨叨着,“倒不是迷信,可民俗也应该遵循点呀。在乡下工作那么多年,见过谁家没时没晌去坟地着?”
“柏枝说得对,再急再惦记也不在乎这一时。明天或以后,哪天去不行。”老父亲挑开刚要迷瞪的眼皮,也调节气氛的劝慰道:“都挺累的,缓一缓歇过脚来再去也不迟。放心吧,你母亲也不会挑礼的”。
“你看,人家老县长都说话了。”柏枝像拿到了尚方宝剑似的调侃着,脸上露出一股得意的笑容。
说起这么多日日夜夜来,她也真是不容易,够累的了。
昨天开车跑了十来个小时,到家屋没进就跑到单位打个照面。然后去了医院,安排完公爹的晚饭自己一口水没顾得喝,又找主治医生咨询了出院后应注意的事项。
一切妥当之后,已是熄灯就寝时间。公爹病重的那些日子,有多少个夜晚是从病房楼道门口的条椅上度过的。不知感动了多少人,即便那些司空见惯的医护工作者,也都深受感动的说,“没见过这样孝顺的儿媳,不愧为半边天的领头羊。给全县妇女做出了表率”。
不理解的人也许会说,路松林堂堂的一个县委书记能那么脆弱,而又无节制的倾倒在郁闷、悲伤置工作于不顾之中吗?
错!他就是再耿直、再刚强、再是一个为了事业不顾家的汉子。可他必定也是父母生、父母养,有血有肉血肉之躯一撇一捺两笔写成的人。
母亲生病他没陪一次床、没端一杯水、没说过一句安慰话。而老人弥留之际,闪动着湿漉疲倦的双眸,眶角干瘪湮红,黯然的双目闭上又睁开,舐犊深情的盼着再看上儿子一眼,嘴唇微动像是屏息凝神,在呼唤着他的名字。老人是怀着期盼、系着思念、抱着遗憾走的。
今天,儿子回来了,而且囫囵而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母亲走后身居何处、墓地在哪儿,他能不心急如焚嘛!
“别磨叽了,抓紧走吧!”路松林催促着。沉吟片刻,又说道:“哪来的那么多时间,明天周一我怎着也不能还赖在家里呀”。
“好、好好!咱们这就走。”柏枝已猜透了丈夫松林的心思,他想做的事不达目的几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往他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出了屋门从门房的侧屋拎出一个黑色提包,没再说啥就走在了前面。跟在后面的路松林看着啼笑皆非。暗忖:真是心里没啥,这又不是逛大街,拎着个大提包干啥。这就叫作,不懂得轻重缓急。
哦,兴许准备回来顺便买些东西,省时免得跑回来取了。路松林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自圆其说着。直觉告诉他,大中午出来的确不和时宜,柏枝从内心也并不情愿。
夏日的太阳如同空中燃烧的一团火焰,灼热难熬的笼罩盘绕在头顶,把个雨后刚好冲刷的大地,暴晒得蒸笼一般散发着湿潮的蒸汽。
两人一路无话,走出城区来到碧野荒郊。目睹的是,片片吸引眼球翠绿欲滴的青纱帐。
穿越一块块粮田,沿着蜿蜒高低不平阡陌的小路,跨过一道远山沟壑汇集而成咕咕流淌的河床,来到这座秃山脚下朝阳处的荒石岗上,柏枝停下沉重的脚步,回眸偷觑一眼丈夫路松林,担忧不如他意。这非同小可,又因让老人坐落此地的主意多半是她自己拿的。
当初,柏枝主要基于两大心理:一方面,老人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一生经历坎坷颇多,走后给安置一处敞亮、僻静的居所;另一方面,老人病故必定与他陈华争夺公墓、纠缠不休分不开的,让他看看并知道我们路家没那么高的奢望,没有像他那样把后人的前程与发展都寄托或依赖在先人的墓地里。
路松林静伫在布满鲜嫩小草的坟茔前,哀思着。脑海里闪现出母亲那一幕幕音容笑貌,晃动着满头银发,依稀在说,“我这里很好,放心吧!”。
凝听着母亲的慰藉,脸颊滚动着泪水的路松林心如刀绞,不知是忏悔,还是为自己的归来对母亲的告慰。
突然,一缕青烟轻盈漫舞地徐徐升腾奔向蓝天,路松林低头看一眼手里拿着木棍正翻动着燃烧纸灰的柏枝,俯下身接过一张黄橙耀眼的烧纸,“没想到,你想得还挺周全。我只想来看看,没有一点烧几张的概念”。
他哪里知道,回来柏枝就做好了抽空领他来认路,哪怕在墓前叨念几句行个礼呢,所以一大早就买来了烧纸掩盖在提包里。
“谁像你,心里只有工作。”柏枝瞪着靓丽的双眸,“啊,就空手来呀?不说惹老祖宗生气,也是让娘她老人家在那边不高兴嘛”。
见柏枝拿起几张还要往火堆里放时,路松林忙制止道:“好啦!不在于烧多烧少,意思下则已。”猫腰将剩下的一杳拿起全都压在了坟头上,顺便又给柏枝上了一课,“别顾此失彼,保护好环境污染是大事”。
“不愧为领导,有道理。”柏枝就像支持他工作似的说:“是应该注意,不然把山城环境污染喽,也对不起人家路书记呀”。
坐在滚烫的河光石上。时而遥望大自然点缀的周边旖旎风光,时而注视着母亲这旷野荒郊的栖身之所,追溯回眸着她老人家在世时远去了的岁月和留下的记忆。两人一把鼻涕、一行泪地叨咕着、诉说着。
直至烈日打横,又渐渐西坠,两人才欠身一步一回头的返回。
柏枝从路松林的表情中像是猜透了的心思,拉住他的手问:“诶,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刚从懵懂中醒来的路松林,诧异的自问自答,“啊,你说的是墓地呀。”
“在这儿,你说能有啥。”柏枝使出个鬼脸,娇声道:“两人过日子人家都知道互夸几句。你可倒好,话比金子都值钱、都珍贵。真扫兴!”
“好,很好,眼力不错,地方选得既安静又不占耕地,符合要求。”路松林就坡下驴的夸耀着。
其实,他说得也是真心话,来到这里看到的第一眼,脸上就流露出了赞赏。
“这就放心了。”柏枝瞅瞅低头走着的路松林,欣慰地说:“一举两得,等咱俩儿老了那天,也不用再另选地方了”。
“嗨,想得那么遥远干啥,就现在这科技发展速度,说不定哪天地球都抹去了墓地的痕迹,连同灵魂一起直接升上太空呢。”路松林说着扫视一眼柏枝。
“别说,虽然想象得有点离奇,但还真没准儿。”柏枝也跟着勾勒起未来的幻想。
是啊,人无不倏尔一生,最终也都要有个归宿。那浩瀚的天穹,广袤无边,可俯视星球,处处都是认人择选的丰盈宝地。
想到这,柏枝的心情更加开阔、豁朗了许多。母亲的离去,固然痛心,但我们不能因私而废公,不能总沉浸在萎靡之中直工作而不顾。善解人意的她要让丈夫路松林也尽快从思念母亲的低落、郁闷和消沉的心绪中走出来,重塑他一个县委书记的自我。
晚饭收拾完碗筷,看一眼病情好转闭目养神的公爹,鼻翼已发出微弱的鼾声。于是,上前拽着路松林的胳膊,“走,外面凉爽,透透新鲜空气去”。
于是,这对琴瑟甚笃的夫妻,三脚两步便出了大门。
 
 
酷热的盛夏,把个刚刚凉爽几天的大地又暴晒得火辣辣的烫。傍晚的阵风,吹走了笼罩山城的烟雾,缓解了人们困惑窒息的烦闷。
已经隐退多时的夕阳,让远山的天边还放射着一缕悦目的金黄。
两人刚来到室外,柏枝就被几个街道上班的姐妹们簇拥着去跳了广场舞。路松林转过拐角,独自来到地势高、远离喧嚣的僻静处。坐在散发着温热靠后排房几株垂柳掩映着的石台阶上,放眼凝神着、俯视着衔接东郊迎宾路的主街道,灯火辉煌,一片沸腾。映入眼帘的,无不让他这位曾经目睹山城旧貌的县委书记好不惬意、好不容幸,也好不欣慰。
酒吧、餐馆、店铺,一个个门脸、一束束的霓虹灯在不知疲倦的闪烁,迎送着出出进进的宾客;马路上打着大灯,档次高低不等的轿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彰显出新崛起山城的繁荣和富强。
望着周边的一切,路松林的思绪酷似昨天乘坐的车轮,时而飞快驱动,时而缓慢行驶。一桩桩、一件件地捋着自己工作的旅程,翻阅着已经远去了的岁月遗留着的喜悦及忧伤。
“从那副尖嘴挠腮的外表看,就不像是什么好鸟,骨子里都冒着戾气”在么不伤透了心,副市长又是老领导也不会轻易吐露有损身份的话,“那德性,就是害群之马,不知当初那些力荐他当局长的人都是怎么想的。以后你的担子不同了以前,既要管好人,又要知人善用呦。”
说到这,“唉——”甄副市长叹一口气,打了个唉声。听得出,他是在为自己没把好关而惋惜。
回顾着领导的叮嘱,让路松林活跃的大脑再次联想到了他与同学陈华黉门内结下的孽缘上来。心里默念着:“陈华呀,陈华!你怎会这样?在校时,你就妒忌、挑唆、捭阖、名利、私欲样样俱全,无一不占。可那时,还年轻无人计较。这么多年怎就不改,尽管也颠覆了一些人心理上的认知,可到头来捞到了什么,不但遭到父母的唾弃和白眼,看破红尘的妻子与你险些分道扬镳,而且自己丢掉了饭碗没了公职,还失去了自由身。
路松林在自责、在沉思,也在为他同学陈华走到今天这一步而怜悯、而痛心。
这时,广场东侧传来了又一曲悠扬、欢快动听乐器声。抬眸一看,柏枝正与一个高个儿长她几岁,经常联系的姐们儿勾手扭动着身躯。步履欢快、轻盈健美,不但没有了窘态和烦恼,而且与昨天回来路上的她判若两人。
嗯,心态不错!自我调整的能力也够强的。一下午,他就见柏枝像换了个人似的。既为自己对墓地的选择和决策受到赞赏而欣慰,又不住的重复着“太空的无穹,未来人类将占有的可能性”。
说,如果那样,人们就都再也不用费心劳神争占自家门前的什么风水宝地,也就不会再有像陈华那样觊觎无知,为后人“担当”而付出那般昂贵的代价。
当然,母亲也不会就这样过早的离开人世了。
听着柏枝的絮叨,他更加撕心裂肺。离开家那天,母亲还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嘱咐自己,“没关系,相信政府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如今,却阴阳两界再也见不到人影、再也听不到了她那甜蜜可亲的叮嘱声。
午饭谁都没吃好;晚饭柏枝动手早,不仅做了平时都喜爱吃的手擀面,还特意炒了两个菜。可是,端上桌后看着母亲那专利般的座位是空的时,想到尽管柏枝给她老人家挑选了安身之所,可毕竟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眼里噙满了泪花,手上筷子挑起的面条举得老高,久久不知往嘴里送。他心如刀剜,悔恨交加。悔的是阴差阳错,怎就偏偏在自己出事时她老人家走了;恨的是自己不孝,是自己原因让母亲离开的这个世界;恨的是他同学陈华夺走了老人家的生命,痛苦得不能自拔。
好一阵,小屋又陷入了紧张、沉闷、窒息的气氛之中。柏枝瞅瞅这看看那,几次欲言又止。也许,她知道这个时候说啥都无济于事,嘴里只好夸赞着自己的厨艺,“面条比以往做得还要好,不仅汤适量、面的软硬也适度……”。
坐在旁边的老父亲挪动下尚未痊愈的身子,撩开干瘦疲倦的眼皮,目光从空着的座位上缓慢移开,强打着精神无笑装笑地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要正确面对。”
“爸说得对,一切都会过去的。”柏枝迅速伸出筷子从盆里挑了一根长长的面条,递过来给放进碗里,“伤心是必然的,但我们还得努力的活着,好好的过。”
停顿片刻,睁着滚圆的亮眸,又笑道:“不用说,这个道理你一个县委书记要比我更明白”。
“还别说,有时你看事不比他差。”老父亲先夸了一通柏枝,接下来也开导着说:“战争年代有多少人都无辜的倒下了,靠悲伤有什么用,那又能找谁去说理”。
因身体虚弱,老人家咳嗽了一阵,又说:“在朝鲜战场上,一次战役中你母亲为救护一个伤员没来得及躲进掩体,一颗炸弹就落在了身边。可笑的是飞行员既傻又笨,携带了个臭蛋让她捡了个便宜,躲过了一劫。”
“是呀,这事没少听妈讲过。还说,活过来的这几十年是赚的。”柏枝忙补充道。
“听说,工作还按照下文的职务没变。这就说明组织上对你的认可,也就是给了公正合理的解释。”老县长拿出了对组织和对社会的高度评估精神,叮嘱道:“不要有任何情绪。干好工作,才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你母亲,也就是对她一个很好的回报。”
“放心吧!还不知道您的儿子啥样,情绪低落是暂时的。”柏枝安慰着公爹老县长,“过了这会儿,明天到了机关就又不是他了,还得和以前一样驴似的干。”
说得对,我不能总沉浸在郁闷中。路松林心想,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逐渐也会变成远去了的岁月。我要努力克制自己,尽快从笼罩在心里的阴影中走出。
想到这,他瞥一眼早已被那铿锵宏亮而又欢快的乐曲,驱走了许久沉积心底不悦的柏枝,正在有节奏的展示出婀娜优美的舞姿,扭动的身躯、移动的脚步虽不专业,却也体现了来自大城市曾受过业余熏陶的功底。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又被广场右侧小公园里的一群天真烂漫孩子们的打闹、嬉笑玩耍所吸引。
一个个做着各种游戏,有骑着小三轮兜圈的,有手操遥控仰望小飞机腾空翱翔的,有坐着多人旋转游荡陶醉的,也有模仿大人们做着健身操或展示各种舞姿的。
一瞬间,他这如同脱缰野马般的思绪,沿着时光的隧道,逆行到了四十年前自己童年的时代……
路松林出生在省城直属单位的一个机关大院。院内既是厅级单位的办公重地,又是有数几位领导家属的住宅,妻子乔柏枝也出生在这里。两家都住在一栋而且是仅一壁之隔,出了这门就到那门的邻居。因为父亲小柏枝父亲一岁,所以孩子们都互称他们乔伯、路叔。也不知是谁指定的,随从父姓称母亲乔姨、路姨。
巧合的是,彼此的父母既都是打下东北又南下,并援过朝的军人。两人的职衔都是团级或相当团职的军官;母亲在部队又都是从事医疗卫生工作的护士。
不知是历史的又一巧合,还是两家人命运的安排,不但柏枝父亲与自己的父亲性格上一刚一柔,给两家至亲般的相处创下的基因,而且母亲的脾气也都那么投缘,占据了女性拥有的内向、温柔、和善及谦和所有的形容词,而且凡事对父亲又都言听计从。除做好家务外,都不愿参政。换句话说,就是吃凉不管酸。
因为父亲和乔伯都是戎马半生,还都有一个共同的嗜好,没事就喜欢杀几盘象棋。
在他们的作息时间表上就像没有固定的模式,不管节假日还是早晚,只要有空闲就凑到一起对决,不杀得昏天黑地、分清胜负决不罢休。尽管两人平日亲如孪生兄弟,开起战来却像当年在战场上拼刺刀一样,毫不手软你死我活,谁都不肯退让半步。哪怕一兵一卒不明缘由被吃掉,也要大动干戈争得脸红脖子粗。
因为两人不但都爱兵如子,而且各有自己的拿手好戏。一个善于使“炮”,一个对“马”运用自如,出神入化。但凡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和柏枝都忍不住跑来围观,虽都看不出输赢的门道,但从鏖战者的表情上却有了几分察觉。直至后来才彻底悟出一个奥秘,两人之所以都那样娴熟地使“马”或“炮”,是因为刚入伍时父亲是骑兵连的,乔伯是炮兵团的。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不但两家人口一般多,而且孩子性别排续也出人意料。自己之上是两个姐姐,而柏枝之上却是两个哥哥,年龄又都极其相近,无不有着做夫妻优势和条件。为此,也就给那位生性粗鲁、直率,而且动不动就发脾气一副军人气派的乔伯留下了乱点鸳鸯谱的资本。
相对而言,这时的人既没有攀比,也很少有因生活的差异而勾心斗角。
两家处在一个环境里,又都有着同样的背景,所以无论大人还是孩子相处得都非常默契,亲如一家。
天长日久,性格开朗、霸气的乔伯,也不与人家父母商量,自作主来了个张狮子大开口,要让两个姐姐都作他们的儿媳,也不管姐姐愿不愿听,并当众人面让她俩儿改口叫他“爹”。
性格开朗的两个姐姐听后,不仅谁都没有多大反感和不悦,还都偶尔开着玩笑喊上几句不合俗的称呼“公爹”,逗得柏枝两个哥哥不好意思,每次都腼腆一笑急忙躲开。
对此,父亲态度暧昧,既未肯定也没否定,而双方母亲又默不作声,把大权都让给了各自的孩子,致使这件事却一直处于了温火之中。
也就这样,两家人把儿女的终身大事都推给了历史,仿佛等待着时光,让岁月去定夺或淡化。
用父亲开玩笑的话说,“你老乔的脸往长城边上一贴,使对面墙的厚度得逊色好几筹”。
乔伯的爱说好笑是家里家外出了名的,就连伯母都说他没正行。
那天,他去找柏枝。刚进屋,“女婿来了?”乔伯就说了这样一句天大的玩笑。羞愧得他不知怎么回答。
“看你乔伯,这个没正行的。”伯母眉头紧蹙,高兴得抖搂起老底,“胆子大得没边,就连百家姓里的姓氏都敢篡改”。
伯母瞟一眼乔伯,见他只顾得笑又说:“你知道你们那个‘路’字是怎么改的吗?就是你乔伯的杰作”。
这时他才知道,父亲由部队转地方报到时,乔伯见父亲没在跟前给报了名。人家一听姓这“路”打了个迟疑,念书不多的乔伯来了句,“你管人家什么‘路’呢”。执笔人见他满身军装的愣汉子瞪着眼,也就只好悄悄落了笔。以此,以讹传讹,延续至今。
其实,乔伯就是好说,也敢说。什么事既敢做又敢当,就说两家孩子起名吧,他都不仅参与,还要说了算。
听母亲讲:那年,我出生都已好几个月了,父亲还没想好起个什么名字。可皇上不急太监急,乔伯不但见着父母就问,还绞尽脑汁地给斟酌。
那儿个星期日,他专程跑出郊外老远,为的是触类旁通找感觉,终于在一片松林处有了灵感。回来愣是做主,违背家谱给我起了“松林”这个名字。
这还不算,不仅我的名字给大包大揽,自己女儿的大号也来个独出心裁。身边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共和国刚成立时出生的,叫“建国”;次子因考虑出身军人家庭,叫了“建军”。
按理,小女也应该沿着“建”字头起名,可强扭着瓜愣是给叫了“柏枝”。美其名曰,并沾沾自喜地说:“一松、一柏都是长寿树”,却只字不提有何关联,也没考虑我俩儿长大后,是否都心甘情愿。
后来,倒不是因为乔伯的暗箱操作,或者说愣给撮合生的效。可就从那时起,我与柏枝两颗幼小、单纯、无邪的童心,却不谋而合地走在了一起。
也许,就因为那时孩子们的玩具既单一又落后,没有一样像眼前这样现代化的,仅以叠纸片、弹溜溜球或伸手玩玩剪子布为乐趣,但每天玩耍得都很开心,也很痴迷。又因为总是以我家为主阵地,所以柏枝时常吃住不回家。开始,母亲还知道跑来门前问一声,后来干脆来个了大撒鹰。乔伯心更敞,常同父亲笑谑着说:“孩子本来就是给你们生的,你们不养谁养”。
日久天长,柏枝还真把我家当了她家。自然而然,我俩儿也就有了形影不离的好感。
想到这,路松林“噗嗤”的一声笑了。暗道,“没想到,那就是我俩启蒙的情缘”。
                     三
 
岁月的脚步就是这样的匆忙,又是那样的任性,不管你是否情愿,她都宛如江河的流水,不知疲倦、毫无停歇,奔腾不息的滚滚向前。
转眼间,松林和柏枝两人来到这个世界,谁还都没品够幼年岁月的味道,就都悄然迈入了人生的又一轨迹童年时代。走进校园,开始接受了启蒙教育。
入学后,两人不但都在一个学校,而且还是一个班级。学习上比翼齐飞,谁都不甘落后。每天穿街过巷往返在学校途中,不是你拉我就是我等你,还都谈笑风声。目睹这对和睦相处、互敬互爱的小伙伴儿,不知道的人,有谁能不相信他们不是亲兄妹?
有时,柏枝还不管不顾,说话喜欢搭肩擦背、附耳低语,而且还总爱挽着他的胳膊走,似乎认准了有他这个哥哥、朋友,又是同学会给她带来开心和华蜜。
因为这个时候的人大多还比较保守,不分城里还是乡下都不怎么开放,在有些人的心里男女之间仿佛相隔一道鸿沟,甚至谁要和谁多说几句话,就都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烫,或者赶忙瞅瞅周边都有什么人,唯恐招来仟嘴子们的非议,挤眉弄眼。就连很小的孩子也都懂得什么是羞涩。
那天放学,刚出校门等在前面的柏枝就又不顾一切地挽住他的胳膊,有个高年级的外号“噘嘴骡”随之就凑了过来,“诶,都来看哪,这对小恋人,亲近得比小两口还热乎!”
哪像小学生说的话,简直就是社会上的小痞子。
“我们就这样,你管得着吗?”遇上柏枝这个泼辣而又不听邪的小姑娘,不仅没撒手还往跟前凑凑,索性将脖子贴在了他的腕子上。就在他刚要躲闪刹那,她却毫不忌讳的来了一句,“怕啥?就让他看看我们怎么好。有本事,明天告诉老师去呀。”
是啊,她都不怕,我怕什么?
果然,他俩儿这点不是事的事,很快不仅引起师生们的谈论,还传到了双方父母耳朵里。父亲和母亲听后,也许考虑到柏枝她俩儿是一起长大的孩子,所以没往心里去都当了耳旁风,并不屑一顾地说:“好就好呗。本来就是兄妹,不好倒不正常啦。”
“漫说都还豆儿大,懂个屁呀。”乔伯心更敞,闻后豪爽地笑噱道:“甭说管,我还怕他俩儿和那几个大的一样,脑袋缺根弦好不起来呢!”
也就这样,他和柏枝两颗幼小、单纯的心灵,随着岁月的由远及近在不断地萌生和发育着,“松林哥、柏枝妹”的呼唤声,也依旧回荡在大院乃至校园,以此传递着一个不必表白而爱慕的信号。
但是,幸福和美满还没来得及品尝和回报,不幸的厄运却降临得异常迅猛、异常突然。
那天,晚放学回家两人刚走到大院门口,只见几排不整的长队由远及近走来,并停在了大院门外。队伍前面,站立着几个颈上挂着既新又白名字上打叉子的大牌子。
躲闪在墙根下的他和柏枝,目睹着站在队前的父亲和乔伯被人推来搡去。
那一刻,他的心像被猫抓了似的,疼痛得闭上双目不忍心再看下去,也无力挑开那双疲惫了的眼皮。
记不清过了多久,柏枝蓦然惊恐的扑在他怀里,一双手紧紧抓抱着后腰,嘴里不住地叨念,“哥我怕、哥我怕……”腿还颤粟着。
能不怕吗?此刻,他也早已惊恐万状,魂飞魄散。
这一夜,柏枝又住在了他家。他俩儿还像幼时那样挨得很近,一双粗壮和纤细的小手还都紧紧地牵拉着,仿佛担心并惧怕要分离似的。
晚饭谁也都没吃,因为也没做,母亲不知去了哪里。
许久、许久,柏枝还在像受了莫大委屈,抽泣着、唏嘘着。他仰卧在床上,两眼直愣愣盯着房巴,白天那一幕,就像露天茅厕里的苍蝇似的驱之不去、赶之不走,赖在脑海里盘旋、萦绕,朦朦胧胧地坐着噩梦。
这时,他和柏枝虽然还都不完全懂得相恋、恩爱和夫妻的含义,但两颗童年的内心却萌生了相互帮衬、相互依赖、悄无声息,相依为命的嫩芽。因为这时不仅父母、哥哥姐姐也都已接受并投入到了运动之中。
两家就都再也没有了往日那么的沉静、那么的和谐、那么的欢乐,也不见了父亲与乔伯两人棋盘上的对决和争吵。
家庭境况也都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中学刚毕业的哥哥、姐姐都分别随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涌动大军,奔赴了北国边陲的黑土地、大西北的黄土高坡和内蒙古的大草原,开始了他们各自的生活。
因而,也就注定了当年乔伯乱点鸳鸯谱的无谱和虚拟,曾敷衍的两个哥哥和姐姐,也都走上了孔雀东南飞的征程。
时隔不久,父亲和乔伯两人也又有了同样的命运——下放到农村接受改造,柏枝家随乔伯迁徙了中原地区的一个农村,母亲和他也和父亲的命运拴在了一起,来到塞北山城偏远的山村。
两家各奔东西后,他与柏枝的心也都经受着相念的煎熬、岁月的困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各自漂游,音信杳无。
夜静了。不知什么时候,柏枝迈着轻盈的步履回到自己跟前。 #图书出版费用 #出版一本图书要多少钱  #出版一本图书需要多少钱
 
这时,他才发现广场、公园都已停止了响彻夜空的舞曲及放开喉咙的歌声,不见了那些嬉戏、玩耍天真烂漫孩子们的身影。展现在眼前的,唯有这一片片迷人辉煌的灯光,把个山城笼罩得让他流连忘返。
脑海还在萦绕、放荡着童年那有喜、有忧,远去了的岁月。是它,给了他和柏枝两人的相遇、相知又相恋的基础;也是它,让两人定居了山城,孕育并找到了同一人生的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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