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洪水的表白
6月末，投标评审结束，网诚公司中标。辰青云的内心又恢复到往常的工作和生活之中，认识骆雪梅，只感觉是擦肩而过的一缕花香，芬芳过后是空气本来的清新。他的脑中已散尽她直率开朗的形象，只有瘦弱的周岩，还在记忆里频频闪现。
这是一个下午，辰青云望着窗外湍流的河水，感到异样。河道中泛出一层黄色的泥沙，汹涌地冲向岸堤。乌云下，溅起一排排混浊的浪花。岸边的垂柳，发颤式地抖动，但窗外的风却很平静。
他的手机传来一声鸣叫，骆雪梅发来微信：“我们中标了，谢谢您！我知道您是评审组的专家，没有您主导，我们也中不了标。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晚上有个小聚，只是几位要好的同事，大家期盼着您来。我们已经是朋友，恳请您光临。地点很远，不用担心违纪，期待！”
辰青云在屋里踱着步，她手势飞舞的形象再次涌现。他想接触她，但理性还是压制着。可能长年搞技术，理性思维占据着大脑，在别人眼中他就是块木头旮瘩。他知道，没人能理解他的世界。人情世俗对他来说，像市场里骂街的混子，离得越远越好。他只想在这市场里寻找喜欢的菜品，搭配菜肴，或者瞅瞅唠叨的大妈，看看吆喝的小贩，独立昂然地穿过拥挤的人流。
“抱歉！最近单位忙，去不了。祝贺中标，合作愉快！”他发完后甚至期待她的挽留，却没有任何回复。
接近下班时间，院里突然召开紧急会议，传达市委通报的一起重大灾害事件。昆古山脉北部于今天上午9点发生3.2级地震，导致山城煤业公司某矿井塌陷，3人死亡，12人被困井下失联。矿井电力设备及通信设施被破坏。市里成立紧急救援指挥部前往现场，疏导现场人员，制定营救方案。同时国家和省能源局也派出调查组前往指挥和取证。通讯研究院总部责令省院前往搭建临时通信设施，配合指挥部进行通信排查，修复损坏的5G基站，尽快恢复矿业公司塌陷矿井的通讯设施。同时，省能源局根据此次事件再次强调“5G工业大数据项目”的重要性，要求省通讯研究院加快开发进度。
会议决定设备部主任先带领部分员工立刻前往现场，并与山城本地通信部门联系，做好相互配合工作。从江城到山城的动车1小时20分。汽车需要三个小时，中间山路较多。辰青云被要求根据设备部在现场的反馈情况，确定前往时间。
翌日早晨，设备部回信，可以前往配合修复，并与矿业公司商定工业大数据项目的前期计划。他立刻给骆雪梅打电话，说项目需要提前开展，请她带人两天内到达山城，进行前期调研工作。也让她转告市场部，尽快取得中标通知书并与院里签订合同。
不一会儿，她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走，坐几点的动车。他说午饭后出发，自己开车，不坐动车。她问为什么不坐动车，他说带有仪器。
他在车上装好仪器，让同伴坐下午的动车，晚上在山城汇合。
午饭前，骆雪梅又打来电话，带着请求的口吻说：辰老师，我们这里要携带一台非常贵重的服务器，往车站搬运不方便，托运也不安全，你正好开车，能不能帮忙带到山城，恳求，感谢！”
“不行，后备箱没有地方。”他想到后备箱堆满设备，直接拒绝。
“你几个人去啊？”
“一个人！”
“那后座位不就空着嘛，放座位上就行。你先到我公司来接货！”她不容质疑地说。
他只能答应，心想这个女人真会占便宜，充分利用关系做事，不愧是管理高手！
午饭后，他喝了一杯咖啡，带上两罐红牛，上路了。按照导航，他把车开到昆仑大厦的楼下，发信息给她，让把东西送下来。
十分钟后，她背着双肩包走过来，打开后门将背包扔进去。他愣愣地看着扔进来的背包，这哪是服务器啊？骆雪梅将副驾驶门打开，坐了进来，系好安全带。
“服务器呢，你是干吗？”他疑惑地看她。
“我就是服务器啊，50公斤，比较贵重。有CPU，有内存，还有大容量硬盘，”她指指后面的背包，又指指自己的脸，“这张脸就是显示器！”然后冲他办个鬼脸，挤出点笑容就不说话了，盯向前方。
“近三个小时呢，大部分是山路，坐着不难受吗？你不晕车吗？”
“不晕！我身体好着呢，喜欢山路，喜欢看风景，喜欢做车！”她依然盯向前方，不理睬他惊奇的眼神。很明显，她变得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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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到山城，有一条沿着昆古山脉边缘蜿蜒的公路，两旁是稀疏的树林和广袤的原野，远处刀切似的山涧旁，是围起铁网的陡峭山坡。他开着车，在夏日的清风里，在山谷的流水中，在雪线的蓝天下，向着北边渐矮的群山奔去。
他几次转过脸，看到她戴着耳机，盯着外面的风景，不时向窗外拍照。还捂着嘴悄声打着电话，不时笑出声来，又忽然忘乎所以地大呼小叫。她把自己当主人，好像雇了一辆车。
终于安静下来，他忍不住问：“会开车吗？”
“不会，”她摘掉耳机，转过脸看他，“你想让我替你开车，别想！如果你真累了，咱们可以休息一会儿，这风景多好啊，只要今晚到达就行，时间还早，安全第一。”
他只是觉得孤男寡女在一起，很是尴尬，聊天可以缓解气氛，于是说：“不是那个意思！你们中标后，选谁做负责人啊？”他觉得这句话有点多余。
“这次中标是不是我们老板找过你们院长，或找过你？”她开始面对他。
“没有，院长曾提过，但还是让我决定，没见过你们老板！”
“那为什么让我们中标？我一直认为只是陪衬，不会中标！”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主要是你对我们没有信心，但为什么又有信心了？”她盯着他。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她看到他微红的脸，又说，“怕什么，这山林里没有老虎，能把你吃掉啊，先吃也得吃我啊！”她有点咄咄逼人。
“你们公司的周岩很有才华，我挺喜欢，根据他的实力，才选你们！”他想把问题转移出去。他的确看重周岩，觉得投缘。
“你是同性恋？”她幽幽地问。
“不是啊，你真能想象出来！”
“哦，原来不喜欢男生！你女朋友在哪儿工作？都29岁了，让我见识一下嫂子的芳容呗！”
“没有！”他自嘲道，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年龄、电话、还有单身状态？”他想起第一次接她电话的情景，之前并没有联系过。
“哈哈，这是一名管理人员的基本素质。”她洋洋得意，接着问：“为什么没找对象啊？你的条件很好的，太挑剔了吧！”
“哈哈，我有毛病，没人敢要！”
“什么毛病？”
“清高，没时间！”
“嗯！差不多是，说说要找的条件，我给你介绍一个行不？”
“不需要，谢谢！你男朋友在哪儿上班？你多大了？”他觉得对等问也是尊重。
“你觉得我有多大？”
“二十五、六岁吧！”他想起她说去年才进入公司，加上研究生学历，算下来应该是这个年龄。从面容看，也差不多。
“呵呵！你觉得我应该有男朋友吗？”
“当然！你还能把自己剩下吗？”他笑起来，“我可听说你的男朋友很厉害！不仅是游戏高手，还是网络高手？”他把从周岩得来的信息加工说出。
“你听谁说的？”她的脸色骤变，“是不是那个可恶的疯子，你怎么认识他？”
“谁是疯子？我谁也不认识啊，只是猜测出来的，理工生嘛，有这特长！”他感觉说漏了嘴，想圆回去。
“我见到他就恶心，我一处对象，他就到处瞎说，搅黄我们。不过他被开除了，我也被搅成了剩女！说实话，我也不捂着，比你小一岁。我和周岩都是从晶创公司剥离出来的。”她缓过神后，奇怪地瞅着他，“你很神秘啊，知道的事挺多嘛！”
“我只是智商高点，情商太差，若说错了，千万别介意！”他赶紧笑笑，不敢再说话。
俩人开始沉默，凝视着前方。
窗外乌云开始聚集，浑浊的雨点开始有节奏地敲打玻璃，沿山的公路上出现一些细微的裂痕。他指着路面说：“看那些裂痕，应该是昨天地震引起的。再看那条路面，有一些碎小的石头，可能是山上滚下来的！”他忽然警觉道：“你查下天气，这期间有没有暴雨？”
她赶紧拿出手机。天气预报显示小到中雨。窗外，雨点子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猛烈地拍打着玻璃。
他的全身开始紧张，瞪着惶恐的眼睛说：“我们赶快走，离开这段山坡，到前面平缓的丘陵就好了。这里太危险，你查查地图，这段山路有多少公里？”
“有什么危险？”她被他的紧张吓着了，打开手机地图琢磨一会儿，说，“大概50公里。”见他不说话，又重复问：“有什么危险？”
“可能会遇上泥石流？”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他的担心。
“泥石流？本地区没听说过啊，都是南方才出现，你不要吓人！”
“如果没发生地震，这样的暴雨不会发生泥石流，但你没看到吗，地面上有很多泥沙和碎裂的石头！”
“那我们怎么办？”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地面的碎石越来越多，车越走越慢。他一边小心地绕过碎石，一边察看左侧的山坡。对那些陡峭的路段，尽快通过。忽然前方公路上出现一处孔桥，上游汇流下来的水已蔓延在孔桥上，只能看到孔桥下方翻滚的水花，无法判断孔桥是否被冲垮。他急速地停下车。
雨越下越大，他通过车视镜，已看不清楚后面和前面的路况。在他犹豫是否通过时，孔桥上的一段路皮，掀起来滑落到孔桥下游，孔桥上出现一个两米长的豁口。
“公路断了，必须返回！”他说完，果断地掉转车头迅速往回开。
回去的路上，每看到山坡，每看到一处陡峭山岩，两人的心就纠在一起，心脏的鼓声和疯狂的雨点声融在一起。窗玻璃上的霜雾越来越多，他打开车里冷风，并不见效。他将窗玻璃摇下一半，一股山野的寒风袭来，两人瑟瑟发抖。
在一处陡峭的山岩路口，刚转过弯，前方路面出现几块轮胎大的滚石。他向上面的山岩望去，在裸露的岩石缝隙中，拳头大的石头正在掉落，砸向前方的公路。
他又急速地掉转车头，在身后沉闷的山石滚动中，扭动着车身离开。前面和后面，夹杂树技的泥沙和碎石在公路上弹跳，不时撞到轮胎，发出隆隆的声响，敲击他们脆弱的神经。
又回到刚才的孔桥处，虽然远离了陡峭山岩，但危险依旧。
“完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他满脸都是冷汗，看着更恐惧的她，想了想，还是冷静点好。他深深地吸口气，又吐出来，缓缓地对她说：“你带了几件衣服？”
“衣服，干什么用？”她极度惊恐，见他冷静下来才放缓神经，但已经六神无主，他的任何说法，她都得相信。习惯于指手画脚，没经历过此类危险的女孩，在他面前，已柔弱得像只绵羊，早没有了咄咄逼人的神气。
“这里常年阴冷，晚上会降到5度以下，你这身裙子不行，会冻坏的，把你的所有衣服穿上，越厚越好！”
“可我另外一件裙子也这样薄，还有内衣，都穿上吗？”她发现说得露骨，又说，“不行啊，包里大部分是化妆品，没带保暖的衣物啊！”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看看表，下午5点。要不是躲避公路上各处滚落的石块，现在应该到山城了。他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望着上游山岩上维持固定的钢丝网格，胆战心惊。他仔细核算着，若洪水冲垮山基，将这些钢丝拉断，里面的山石能滚出多远，能给他的车带来多少危险。他瞅瞅孔桥下游的河道地形，车在紧急状态下能向下游开出多远？能否找到一个缓坡，越过浅水到对面河岸，然后沿着河边回到对面公路上。他心中祷告，一定让他们过关啊。但他清楚，她在旁边，必须冷静再冷静！
“没事，我后备箱有条毯子！”他挤出一点笑容。
“车上暖风打开不就行吗？”她瞪大眼睛。
“打开暖风，等你睡着后，可能再也醒不来了！睡眠时一定关闭发动机，微开窗户，这样肯定会冷的！”见她呆傻的表情，又笑笑，“没事的，放心，考虑周全就会没问题……你在车上等着，我到河下游看看，有没有出路！”他跨到后座，从里面打开后备箱，找出毛毯和雨衣，将毛毯递给她，自己套上雨衣，准备下车。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别下去好不好，我害怕！”见他笑着安慰，她又大声喊：“一定注意安全！”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走下车去。
半小时后，他跑回来，脱掉泥泞的雨衣，裹起来塞到后备箱里，对她说：“下面200米处有一段缓坡，水面较宽，雨停后水流就会减小，车差不多能通过。”
“这么大坡度的山道，车能下去吗，不会翻吗？”
“不会，这是四驱车，底盘高，慢点驾驶就可以。虽然有危险，但比困在这里强！”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不会很长时间，这地区本来少雨，一会儿就能停！”他冲她笑笑，其实心里没底。他看看天空，越来越暗，乌云依然浓密，雨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如果雨不停，会有什么结果？”她死死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挖掘出更多信息。但只有苦笑和沉默，她再次问：“你直接说，我想知道最坏的结果！”
他张开嘴又闭上，见她依然惊恐的表情，若不说，她会一直盯着自己，就说：“雨若不停……我们不是被山石压死，就是被洪水淹死！”见她瞳孔放大，赶紧安慰，“不会的，一定能顺利出去，放心吧！”
天空越来越暗。他盯着油位表，停下发动机，两侧窗玻璃留出一指宽的缝隙，拉开车顶遮板，漏出天窗。车顶溅起的雨滴，被车内的灯光照耀，折射出一片光带。黑暗日渐浓烈，将所有的颜色吞噬，沉入深渊。他说，去后座休息吧，能穿的都穿上，那里暖和点，你睡一觉吧，我看着外面。
车内很快冷下来。他又重启发动机，车里温度正常后，又关闭。这样循环几次，他就不再操作了。她问他为什么停止，他说没油就更麻烦了，要保留去山城的油量。然后转过身，看到她裹在毯子里发抖，说睡着了就不会冷，你是心理反应，这种低冷的温度还没事，你仔细裹好毯子。见她的眼睛依然呆滞，就又安慰她，不要想太多。
“你没带衣服吗？后备箱里还有保暖的衣物吗？”她问。
“我不冷，不用担心！”见她不再说话，他关上灯光，看向窗外。
天空彻底黑下来，窗外的雨声渐渐稀疏。他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肯定不会有事了，坚持到东方发白，就可以驶出这片困境之地。车内的温度越来越低，他咬紧牙关坚持着，心想，顶多明天感冒一场，还不至于冻坏。
“你也到后面吧，我害怕！”她根本没有睡觉，瞪大眼睛喃喃地说。
辰青云听到她发颤的声音，转过身，看到一双柔弱的眼睛。他跨到后座上，靠窗口坐下，没有挨近她。
骆雪梅移向他，将毯子的一端披在他身上，围过来后，两只手顺势抱住他，同时攥住毯子的两角。他的身体颤动一下，却被她搂得更紧。她轻声说，你的身体真暖和，像个大火炉。她的腿也顺势跨过来，坐在他的腿上，头枕在肩膀上，脸颊间紧紧贴着。他们能听到对方心脏嘣嘣的跳声，还有不均匀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言语。
“你喜欢我吗？”她问。
“喜欢！”
“为什么总拒绝我！”
“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知道！”
“你说喜欢，是心里喜欢还是肉体喜欢！”
“不知道！”他回答。
“你喜欢我吗？”沉默片刻后，他开始反问。
“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看到你的第一眼！”
“为什么不说？”
“等待你说！”
“那……你是心里喜欢还是肉体喜欢！”
“心里喜欢！”她回答。
“你想吻我吗？”沉默良久，她轻轻地问。
“不知道！”
“好吧，给你！”她把嘴唇移过来，紧紧吻住他。
雨在凌晨就停了，天窗外星光灿烂。他们裹在毛毯里相互拥抱着，在后座上沉沉睡去。
东方微亮。他关紧车窗，启动车子，慢慢驶下公路。在下游已经裸漏出来的河床上碾过泥沙，上到对面的公路上，向山城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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