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觉得王姑娘好像消失了，并且消失了很久。这是我今早一梦醒来时的感觉。我难过了很久很久。
从35岁开始，有一个人，时不时地来光顾我的梦境。他有着和我类似的脸，尤其是略微向下凸出的下颌，撑出一道和我如出一辙的下巴曲线。不过，他额头上有着过于明显造作的皱纹，特别是眼角，已经长出鱼尾纹了。
起初，我以为那是我爸。可是，我爸四十多岁的样子明显 不记得了。因为，按照现在的身高来说，他明显比我矮多了。另外，印象里，他就没有胖过。我觉得我出现幻觉了。
小时候，我偷过老爸的一本书，那是一本《二十世纪世界儿童文学名著精粹——科幻卷》，名字有点长。里面讲述了各种各样的科幻故事。我记得有一篇讲述的是科学家发明了一种可食可再生的物质，类似于青蛙卵一样。不过，看完后，我就恍惚了。后来，父亲跟我说那本书比较烧脑，我就不再看了。比较烧脑的，应该是上高中时见过的一条理论，那就是“外祖母悖论”。“外祖母悖论”讲的是外孙通过时间旅行回到过去杀死了自己的外祖母，从而导致母亲没有出生因而自己也自始不存在。那么从未存在过的外孙怎么可能通过时间旅行回到过去杀死外祖母呢？难过之余，我忽地想起“外祖母悖论”。35岁前，我时常梦见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和王姑娘长得很像的人。那个人会不会是如今的王姑娘通过时间旅行，回到十三年前的校园，然后在我即将要跟王姑娘见面的时候，急匆匆地拉走了她，从而导致我没有见过王姑娘而王姑娘也自始不存在？我再也梦不到她了呢？如果是，她为什么要让从前的自己不存在呢？
2
我将这个想法说给了住在金华的傅姑娘听。傅姑娘，三十四岁，未婚，称她为姑娘并没什么不妥。之所以讲给她听，是因为，昨天她冷不丁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说，被爱和爱别人，哪个更幸福？”傅姑娘听了我的想法后，笑着说：“你没事吧。”
我说：“我体温正常，核酸刚做，也是绿码。”在电话的那头，扑哧一声，她笑了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外祖母悖论’。不过，这个有点像去年年初热播的《你好李焕英》里的故事。”
“你这么一说，感觉是的。”
她又说：“好像，你一直没有忘记王姑娘。不过，你说起她的次数已经很少了。”
“你知道一些？”我惊讶。
“2009年的时候吧。你在我这里实习。跟我说了你跟她见了一次面。”
“呃，有这事？”我皱了眉头，“那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当时关于王姑娘的？”
“记得，你说你要写一本小说，关于一个姓王的女生的。你还跟我说，你见她时的样子，温婉沉静，你紧张到手心都出汗了。当时我笑了你很久。你说，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配着一双运动鞋。”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我奇怪。
“当时，你跟我说的时候，说她的鞋子跟我脚上的是同一款的，所以印象比较深。”我拍头，差点晕倒。
“然后呢？”我继续问。
“你说，看起来，她像个中文系的女生，但她真的不是中文系的。我当时就偷笑，说‘你都没给我照片看，我怎么知道啊’。你连连说，那下次有她的照片，我传给你。”
“对了。你还记得你说要去义乌商品城买东西的事情吗？我说，我带你去。不过，商品城很大，逛一天的话会很辛苦的。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天，我们打车去的。逛到了下午一点多，你只看上了一把银色的勺子。离开商品城时，我们去吃了顿饭，那时已经两点半了。”
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在实习之前，我问过王姑娘喜欢什么。她说她特别喜欢勺子。不知她为何喜欢勺子。虽然有疑惑，但我没有问，只默默记在心里了。
我苦笑：“真有照片？”
“是的。我传给你吧。”
很快，她传来了三张照片。
一张是王姑娘在贵州支教时在大山里拍的。她穿着黑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张开手臂，好像在拥抱着山间的清风一般。图片有点小，看不清脸。一张是在某个古建筑里拍的。她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脖子上挂着一条白金项链，嘴唇苍白，眼睛里透露着几分冷艳。傅姑娘又说：“当年，你说让我保存的，说不定哪一天，你会再来要。”
“我记不起来有这回事了。”我说。
“你说，你会找我的，只在你这里保存。我就保存了很久， 一直到现在。”
我苦笑：“谢谢你。是啊，她存在过。可是，我却感觉她消失很久了。”
3
看着王姑娘的照片，我想，关于王姑娘，青龙是知晓的。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他的微信对话框，发去了三张
照片。
很久都没有和他联系了。他结婚时主动联系了我一次，之 后，他就没有消息了。其实，我也感觉到他消失了很久。以至 于，在给他发完照片后，我有点后悔。其实，我对他的回复并不期待，因为，我曾经给他发过一次消息，过了一年，他才回复我。
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快就发过来几个字：“猪，你几个意思？“”
我回：“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你对她还有印象不？?
“呃，是王姑娘啊。”我差点要泪湿眼眶……
“你认出她了啊。”我说。
他回：“我怎么不记得。一起在桃花巷吃饭的时候，她和我开玩笑，说和我搭配起来就是美女与野兽。大四那年，你、清淑和我给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们相互抹了很多蛋糕。她都快被我抹成大脸猫了。”
很奇怪，一向惜字如金的青龙，今天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有点一反常态。诚恳地说，我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回忆的是他和王姑娘的事情，但是，我需要知道，并且是更多的细节。因为，我觉得她在我这儿消失很久了。他说的过生日的事情，我终于记起来了。那是个阴霾的冬 日上午，王姑娘打电话来说，生日了，大家一起聚聚，就四个人，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下午，青龙和我去了市里要给王姑娘买礼物。鉴于和王姑娘的朦胧关系，逛了一圈儿，竟然不知道该买什么。青龙说，那就买个蛋糕吧。我同意了。然后，我又提议说，那就再买一瓶葡萄酒吧，浪漫一下。
我把这些话给青龙说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道：“猪，你的记忆有点偏差了。蛋糕是清淑定的。红酒是我买的，饭钱是你抢着付的。”
“你还记得当时有哪些事情？”我连连拍头。
他道：“我记得那时，我从系里借了一台照相机。当时，我们还拍了很多照片。你不会操作，一不小心，把两万块钱的照相机摔到了地上……”
我哑笑。
我记起来了，当时，王姑娘挽着他的胳膊，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青春友谊。
当时，我是有点醋意的，一紧张，竟碰倒了相机。
青龙说：“她是第一个和我这样亲密拍照的女生。”随后，
他把过生日的照片都发来了。
他又说：“你发给我的照片，都存在QQ空间了。你知道吗，我的QQ空间只存了王姑娘的照片。当时，你说替你保存，今后可能会跟我要。”
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说：“我明白，我明白。”
他又继续说道：“那个雨天，你和王姑娘挤在校门口时，我也在。但我没喊你。看你拼命地护着她，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会美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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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吗？为什么对我隐藏这么久才说？
“还记得毕业后，你给我说她去了北京的事情吗？当时我
说，就像《天龙八部》里的王姑娘从大理回到大燕一样。”
我苦笑：“好像有这么一句话。从此，音信全无。”
“对了，她给你的那只手套还在我老家里。”他终于提起
手套的事情来了。
“青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我问。
“知道你想听，就多说一点给你听。我在这已经待了很
久了。有时，我也在想从前的事情，觉得那就是一场华丽的梦
幻。好像发生过，又好像不存在。”
“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在……我知道的，北京又封控了，很严的。她应该还没结婚吧。”他欲言又止，说
了其他的。
“青龙，但我感觉她消失了很久似的。”我的鼻腔很重。
“我知道。我懂。”
4
青龙给我传来的王姑娘过生日的照片里，我是瘦瘦的，瘦
得有几分心疼。那个样子，真不忍心再看一次。
我想找清淑聊聊。虽然，我好久没和她联系了。
我有些难过，决定还是试一下。
我发给她一条信息：“我感觉她消失很久了。”我猜想，她应该知道我说的意思。因为，除了青龙外，她是最清楚我和王姑娘的故事了。我想，她应该乐于谈这个话题的吧。当然，这
只是我的猜想罢了。
很快，她发来消息：“是嘛。我知道，北京现在管控得紧。
你是在牵挂她吧。你希望她一切都能够好。”
我苦笑：“呃，也不全是。有时候，就是觉得她从我的意
识里悄悄地离去了。或者说，叫做渐行渐远，再也触碰不及。”
“对了，若不是青龙给我发的照片，我甚至都想不起来她
长什么样子了。”随后，我把王姑娘过生日的照片发给了她。
她回：“这些照片，我有啊。”
“你有？怎么可能？”我惊讶。
“当年你说，这些照片存在我这里，若有一天，你的记忆模糊了，会找我要的。我当时觉得好笑。对一个人的记忆怎么会模糊呢？后来，我也有了这种感觉。真可惜当时没有在大学
里多拍一些。或许，你已经先知先觉了吧。”
我苦笑。记忆在脑海里沸腾。
“正是因为你先知先觉，所以，才会犹豫，才会不够勇
敢，才会怅然。”
“你及时止步，不是因为王姑娘，而是因为你自己。在你们的那段关系里，我作为旁观者，都看在眼里了。替你着急，又不能明说。你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再自信一点，或许结
局就不一样了。”
“是嘛。”看完她的这段话，我苦笑着。或许……真不
敢想。
“还记得吗，大四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那时，天空好像
还下着小雪。我们四个一起去了很偏僻的荒废煤矿区。”
“呃，我好像记起来了。当时，我和王姑娘并排着走，走
在你和青龙的后面。”
“是的。你知道我和青龙在前面说了什么吗？?
“青龙说，王姑娘让你把一大堆的衣服带到宿舍洗。其实，一个女孩子是不会轻易让一个男生帮忙洗衣服的。对于她那么矜持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迈出很大的一步了。她已经递交
出一半的心意了，已经在试探你了。”
“这样啊。可是当时，我去参加了同学父亲的葬礼，衣服是我让青龙拿到洗衣机里洗的。晒好后，又是青龙带给她的。”
我连连叫苦，追悔莫及。“是的，我知道。青龙把衣服拿给她的时候，我就在她身
旁。”清淑继续说，“我记得当时，你苦练《绿袖子》，可惜，她那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有跟你去琴房听。其实，你是想让她知道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这是她在西南的时候，给你回信前给我说的。她说，她知道了《绿袖子》背后的故事。只是，你
没让她回信。”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是不是旁观者清？”我的心海泛起
层层浪波。
“你把她当作了一种精神信仰。因为，你曾经说过，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因为她渐渐地模糊，所以你觉得好像很虚无。如今，周遭无时不在侵蚀我们的理想、信仰和
自由，所以，你感觉她消失了很久，很正常。”
我苦笑了一下。
她说得有些对，又有些不对。可是，我又一时说不出是哪
里不对。我只是单纯的感觉，像题目所说的那样。
5
望着天花板，我怅然。
为什么他们都记得那么清楚，唯有我不是？
这世间有很多个王姑娘，但那一个王姑娘可能真的消失了很久吧。作为王姑娘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我可能也消失
了很久吧。
我的鼻子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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