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填报后，一般上军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但录取通知书得一个月左右才能发来。开始几天我很少上班，边休息，边跑点收尾的事，边盼着录取通知书早点发到手上来。偶尔也去会会老乡，他们都知道我考军校的事，有的提前祝贺，有的不冷不热，有的无所而谓 ，唯有何二娃的态度一如既往，热情而真诚。
在我们这批三百八十五名士兵中，今年参加考军校的只有五人，达到分数线的只有我和门诊部的小刘。我俩也互相祝愿、等待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战友提前准备了好酒，提出到时将为我俩祝贺送行。
那几天等得心神不宁，生怕中间出茬子。赵阿姨和甘琳姐姐总在宽慰我，杜医生、胡参谋和谢秘书也叫我不用急。他们讲，你的分数都超过录取线了，而且此事首长都亲自过问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绝对不会有问题。
周日，早上起床后，照例我去首长家问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没有。一进院子，碰到赵阿姨，她脸色不是很好。我问：“阿姨，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她说：“没事、没事，你先不要上楼，老甘在休息。”
正说着，杜医生也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门诊部的徐宝珍主任和解放军总医院的廖文海院长。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头。我悄悄问杜医生：“姐，徐主任、廖院长她们来干嘛？”
杜医生没回答我，她只是神色严峻地看了我一眼，就领着她们往楼上首长房间走去。
原来，在我专心复习功课，准备参加全军统考期间，首长去总医院住院体检，X光和CT都发现肺部有阴影，但需经多种方式检查并经专家会诊后才能进一步确定是否是肺癌。
像首长这一级干部，又是战功显赫的老红军，组织上每年都安排一周时间，让他们到解放军总医院住院作全面体检。就是这次体检，发现了首长肺部出了问题。
但是，首长是从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的人，身上留下了五处战伤，是他对生死从不畏惧的最好证明。武装革命斗争时期，在最危险时刻他总是视死如归；“文革”时期，他坚决与林彪、“四人帮”作斗争，虽受到他们的残酷迫害，却从不低头，充满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面对病魔，首长仍旧抱着无所畏惧的态度，加上不能算最后确诊，首长更不把检查放在心上。
刚开始，医院不告诉他，只让他在医院多住一周，增加一些检查项目，他预感可能身体出了问题。于是，他要求医院如实告诉他的病情。医院说什么也不告诉他，他就坚决要求出院。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医院只是告诉首长肺部有病变。
他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
第二天，他仍要求出院，说是把工作上的几件重要事情处理完再来住院作全面检查和治疗。医院拗不过他，且有些检查结果要等一周才能出来，报经军委批准后，给他定了君子协定：回去一周，马上回来住院。
可到一周了，虽保健医生杜红和赵阿姨反复催促首长去医院住院，他总以工作为由不去。
杜医生和赵阿姨实在无法的情况下，只好请总医院和黄寺门诊部的领导一起来请他。所以，就出现了上面我去首长家遇到总医院廖院长和门诊部徐主任那一幕。
杜医生告诉我这些后，我心里“咯噔”一下。首长这么好的人，不会得这么重的病的。
正当廖院长和徐主任上门劝说也无济于事，僵持不下时，只听胡参谋在客厅里喊了一声：“余主任好！”
话音刚落，快步走进来一个独臂、白发的老人，他怒气冲冲地喊道：“老甘，老甘，为什么不去住院？我命令你，马上去总医院住院！”
原来军委秘书长、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独臂将军余秋里同志来了，大家都有了底气更松了一口气。于是，大家不由分说，一起上前，我和谢秘书迅速把首长从沙发上架起来，其他人有的赶忙替首长穿衣服、穿鞋，有的拿眼镜、拿水杯，有的叫小张准备好车，一阵忙碌，三下五除二，首长被大家强行送上了去总医院的车。我和谢秘书陪首长一上车，小张一踩油门，车立即向解放军总医院疾驰而去。
解放军总医院南楼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首长一到，马上住进了六〇五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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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住院后，我一直陪在床前，其他人可以来来去去，我不能，我必须始终陪着首长，直到他痊愈出院。
每天早上，首长起得早，我陪他在解放军总医院南楼小院内散步。然后，给首长做做简单身体按摩。为了让首长休息充足，且首长视力不是很好，我就让他躺在床上，给他读读报纸和文件；他特别喜欢《毛泽东选集》和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两套书，我就每天给他读一、两章。待医院做完相关检查、进行治疗后，我再给首长按摩半小时。午饭后，首长午休，我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候着。
老战友总是情真意切
随着病情的加重，首长的肺癌开始大面积扩散，呼吸也开始发生困难，常常处于昏迷状态。医院把首长的气管切开，安装上了呼吸机帮助呼吸，他不能说话了。赵阿姨和我寸步不离，二十四小时观察首长的病情变化。
那些天，我连累带困，身体也常感困乏。但想想首长为革命的付出，想想首长对工作的负责精神，想想首长对我的关怀，我一直强忍着，一声不吭地陪在首长身旁。
来病房探望首长的人也在增多。
一天下午，来了一个精神抖擞、拄着拐杖的老头。他来到首长病床前，一句话没说，静静地看了半天。然后，用拐杖对我们指了指，我们不懂他的意思。
随他一起来的他的司机李明俊同志也是我们一批的兵，他明白。他说：“魏老的意思是请大家出去。”
魏老？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原解放军某部秘书长、解放军艺术学院院长魏传统老将军吗？还是去年他和首长到文工团审查春晚节目时见过。
大家赶忙出了病房，我带上门，但不敢离得太远，站在病房门外，从门缝里观察着里面的动静。只见魏老坐在首长病床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双手按着拐杖，默默地看着首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只听他说：“老甘，你这个老家伙太不像话了，延安时我们就说过，你比我小一天，你不能在我之前病倒、离去。刚才，我上九楼看了刘帅（刘伯承同志），他也不能动了，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连话都不能说了，他爱人给我说他病成了什么‘植物人’？当年，你们在一二九师一起抗日，面对装备精良、极其凶残的鬼子，你们都没有装过熊。长征时期，我奉张国焘、陈昌浩和徐向前之命，到阿坝接你们时，我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衣着破烂、枯瘦如柴的你，但你精神好，对长征充满信心，对革命充满信心。你没有倒在长征路上，你是英雄。你对我说‘老魏，等长征胜利了，等革命胜利后，我们再回四川，好好看看这里的中华胜景’。”
可能因走得急，说话也急，魏老咳嗽两声，他用手杖用力杵了杵地面，接着他语气有些迟缓地说道：“我不信，我们，都没倒在，枪林弹雨中，却，被病痛压倒了。我们，不是怂包、软蛋，我们不会的，我们，一定不会，你，更不会的。你个‘老东西’，虽然，我们上了岁数，离去，离去马克思那里，那里报到时间不会，不会太长了。但是，我们是革命者，我们是，是共产党员，我们不能，说话不算，数。你应该像当年，一样，马上，马上！从病床，上站起，来，站起来，我们一起同，同病魔，战斗！战斗！决不，决不屈服！决不，屈服！”
说到这里，首长病房里一片寂静。魏老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过一会，病房里传出了他的叹气声。我想他们真是老战友，情谊深啊。
我和李明俊连忙走进去，一起将魏老扶出了首长的病房。
望着魏老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酸楚。
后来，王尚荣、韩先楚、黄玉昆、傅崇碧、姬鹏飞、黄火青等老同志也分别来看望了首长。
他们这些一起从战争年代艰难困苦环境中走过来的人，在战争中结下的生死战斗友谊，也许今天的我还不能完全读懂，可我知道没有比战友情谊更珍贵的东西了。
有的老领导的子女也来看望首长。其中，有开国元帅朱德的外甥刘建、贺老总的儿子贺鹏飞，谭振林大将的儿子谭泽代、王平大将的儿子范晓光等，代表老领导或老领导夫人及亲属，分别来看望甘老，表达了慰问之意，与赵阿姨说了不少宽慰的话。
比较意外的是某部文工团知名女高音歌唱演员、老同事小彭也来看望首长。
因住在南楼的都是军以上高级干部，警卫比较森严，凡到南楼探视一是必须是周末，二是必须经医院主治医生和住院首长或夫人同意。她到了南楼门岗不让进，打来电话，赵阿姨让我下楼去接她。
一见面时，彼此有点眼熟。
彭姐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见过呀，应该不只是见过，我们还在一起工作过呢。”
她说：“对、对、对，想起来了，你是合唱队去年入伍那个小兵。”
可她想不起我姓甚名谁。
我说：“彭姐，你是大明星，你肯定不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
我边说边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和花，可她坚决要求自己拿，我只好客气一番，带她到进门、上楼。
一路上，她认真地问了首长的病情。因高级首长的病情属保密范围，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说。到了六楼，甘琳姐已在第三道警卫岗前等她，卫兵见有人接，且有人在岗前等，就礼节性地向她敬了一个军礼。
进了病房，我从她手里接过了水果和鲜花。
她与赵阿姨握了握手，说了一句“阿姨好”，就认真问起首长的病情来。
“肺癌？！”
没想到赵阿姨话音刚落，就抽泣了起来。
甘琳姐姐眼圈也红了，她拉开帘子，用手指了指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和呼吸机的首长。
彭姐一脸的凝重，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抱着赵阿姨也哭了起来。
她走后，我问甘琳姐姐怎么与彭姐熟悉时，甘琳姐姐说她们一起下部队慰问时认识的，而且关系一直保持很好。
后来，她每周都到南楼来看首长，而且凡是甘琳姐姐来南楼，她都一起来，每次来都陪赵阿姨说好久的话，给人感觉她没有大明星的傲气，反而很朴素、实在且真诚，不做作。
没几天，我陪着赵阿姨看望、回访了同住解放军总医院南楼的一些老领导。先去看望了几个老帅和老将军。
回访魏老时，碰到老帅的外甥刘建，他在总部某作战部任参谋。
经赵阿姨介绍，魏老及刘建听说我是四川人都显得比较亲近。又听说我和魏老的司机李明俊是一个地方一批入伍的兵，魏老的夫人刘阿姨更加热情，对我问长问短。
正说着话，进来一个穿着大校军衔军装的高个子。经刘建介绍，他是某部作战部的军区局的局长王国仁。之前，他任过建国后第一任副总长并作战部部长王尚荣将军的秘书。
王局长长得高大帅气，军装笔挺，非常精神。他很客气，举止文雅，一看就很有涵养。
他说：“刚上楼去看望了尚荣老首长，听说魏老、甘老都在此住院，就特意来看望、看望几位老领导。”
看望魏老后，在我引路下，刘建陪同王局长又来看望了甘老。路上，赵阿姨还在王局长面前表扬了我，说我不分白天黑夜，一直在床边照顾首长……王局长是个特别细心的人，他赞许地拍了拍我的肩。
到了甘老病房，他向医生详细询问了首长的病情和治疗方案。
他说：“魏老也是肺癌，这个病好好治疗会好起来的，赵阿姨一定放宽心。”
离开病房前，王局长又安慰赵阿姨：“要注意保重身体，不要太揪心，更不要伤心，也不要熬夜，多休息。”
又对我说：“小石，赵阿姨年龄大了，除了照顾好首长，还要多照顾好赵阿姨的身体。”我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王局长说的话，彼此也留下了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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