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死玩家
8月中旬，网诚公司的月度会议上，老板和市场部经理前来参会，要求所有员工参加。他们带来一份项目策划书。周岩心想，老板很少来这里参会，平常都是视频，看来又有新的项目需要开发。
老板开始讲话，首先肯定了骆雪梅的工作，说与省通讯研究院的合作，开拓了市场，说5G工业大数据项目是未来重要的应用领域，是公司重要的转型方向。老板严肃地扫了一眼她和周岩，强调说，你俩是公司的骨干，必须相互配合，把从晶创公司剥离过来的业务做好，要转变思维，要研究和适应新市场，要让网诚公司健康成长。当然，也要掌控好市场风险，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老板又严厉地扫视大家，说你们一定要听骆雪梅管理。
市场部经理将策划书内容投到屏幕，说这是公司慎重考虑的一项广告策划，要求大家讨论，并提出合理化建议。
策划书标题为《沙漠越野对抗赛的招募和技术支撑》。周岩发现，这是为漠城每年举办的沙漠越野赛进行参赛策划，主要是招募赛手，筹备广告。赛事“沙漠全地形越野车对抗大奖赛”，时间为10月中旬。骆雪梅问，公司业务与对抗比赛有什么关系？
老板解释，晶创公司将开发一款以赛车游戏为主题的产品，这项活动就是对此产品进行广告宣传和应用推广。和以前赛车游戏不同，这款游戏配备一套特制的视觉头盔，游戏将与头盔一起发售。我方赞助的赛手，将全程穿戴这套头盔参与比赛。第一是招募队员，由晶创公司实施；第二是根据漠城实际赛事的沙漠地形，绘制出游戏场景来配合比赛，由网诚公司负责。游戏场景完成后，在晶创公司进行最后的测试预演。最后老板强调：参与人员必须保密，要签署涉密合约，泄密后会直接开除并承担巨额赔款。
会后，老板进入骆雪梅的办公室。关上门后立刻堆满笑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之前面对众人时的威严，对待她的严肃，全部消散，俨然一条变色龙，由冷色变成暖色。仿佛坚硬的冻肉，从冰箱添入餐锅后，立刻变得柔嫩。
“雪梅啊，公司的管理还有困难吗，顺手了吗？有事跟我说，一定给你摆平。”老板宠爱地看她，看到墙上的沙漠风景画，又说，“哪天我给你找几幅名画，挂上才气派！”然后又说，“若有不听话的员工，或者谁欺负你，跟我说，我收拾他！”老板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俨然在自己家里。
“老板，有件事情还要问你，必须说实话！”她坐在沙发的一角，盯着老板，见他点头，说，“你从大学就开始帮助我，对我好，为什么？我想知道实情，最好换一种解释，你以前编的理由太牵强，我听腻了。你倒底喜欢我什么，既然喜欢，为什么曾经不接受我？”这种问题，她已经问过多遍，每次得到的回复，都让她更糊涂。但这次不同，她要从对老板的情感中解脱出来，因为辰青云已经占据了她的世界。
“雪梅啊，我不是说过嘛，你长得像我母亲，我有强烈的恋母情节。另外，你与我的初恋很像，当然就喜欢你了。我没有女儿，儿子不争气，当初见到你就立刻当女儿看待了。若还不相信，就把我当变态老头，好了吧！”老板还是重复以前的解释，看到她依旧怀疑的表情，又说，“我跟你不是一代人，有家室，是从长辈的角度关心你。你千万不能有别的想法啊，赶紧找个对象吧，也不小了。我本来想给你介绍个男友，但我的观念和你们差太多，还得你自己找，赶紧找吧，我都愁你了！今天来，也是顺便催你。但不能忘了约定，千万不能把这层关系跟你的家人和朋友说，对你影响不好！”
“既然这样说，就当你是长辈，但只是老板。你最好把我当下属看，该说该训，正常管理。你不要管我的生活和对象问题，这与你没关系！”她还是不满这种解释，可能被宠爱惯了，她也不客气。
老板从骆雪梅办公室出来，立刻恢复为严厉，扫视遇见他的员工，推门进入周岩的办公室。周岩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等待训话。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扬了他最近的工作，尤其在游戏管理中，对稳定玩家起到很好的作用，计划嘉奖他。然后说：“今天商议的越野赛项目，场景构建和赛道模拟，还得你来完成。这次比赛，不仅要保证我们赞助的赛手参与进去，还要争取进入前三名。我给你一份近年来这些重量级参赛队手的名单，对于主办方及管理机构的内部资料，以及队手的资料，你都要想办法搜集到，不管采用什么办法，是明的还是暗的，一定搞到，这是新游戏能否打入市场的关键。”
“老板，您是想通过黑客获取，要是被发现怎么办？会违法的，担心被抓住后，影响我们的信誉。”他耷拉脑袋，小声说，害怕看老板猎鹰一样的眼睛。
“有什么害怕的，又不是没做过！这么多年，哪项事情没照顾你？我给你遮风挡雨，怕什么！我知道你不愿与外人交流，在后台与网络打交道不正发挥你的特长吗？你的待遇是公司里最好的，不要想那么多，有问题也是公司的事，好吧，就这样！”老板不容质疑。出门之前，又补充一句，“你可以动用游戏业务里各类客户的云端空间！”
他知道老板的想法，宁可牺牲客户的利益，也有把涉及比赛的对手资料搞到手。每次老板来，布置给他的工作都具有挑战性，他压力山大。以前不越线，这次明显过线了，而且，还要以侵害客户利益来进行不正当的活动。他想找骆雪梅商量，但他知道，她也在尽量摆脱与老板的亲近关系。他的心情烦乱起来。
他开始制定商业资料的获取路线，没多久，发现困难重重，无法坚持下去。他无奈地打开游戏后台，进入游戏世界，也许这里能发泄烦躁的情绪吧。他找到最热闹的一个场景，扮演一名中级最弱的玩家，将他头顶上的能量环削减到最小。他知道这样不会被别人注意，若有人攻击，会快速的提高能量等级。他看到角色们正在交流。
“哥们，来这里玩是图个高兴，不是来骂街的，能不能文明些，打不过就努力升级，别以为谁都欠你！”
“XX的，我就想发泄，你们这群狗屎，仗着有钱能买到高端装备，就为所欲为！欺负我们靠拼命积累来的可怜装备，XX的，你有本身把真名报出来，看我XX的不把你揍扁！”他看到这位刚战败的玩家，拖着打烂的盔甲，正倖倖地骂着离开。
“我说句话吧，以前战斗没几十个回和下不了阵，那叫过瘾，装备再高也要先平等对阵。现在可好，不出两招就亮出秘籍或高端武器，让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总想演义一剑封喉的残暴，格斗技巧越来越少，策略越来越低级，来这里的人都变得冷酷和狠毒！管理员在哪里？是不是该改变风气了！”其中一个玩家说。
“我也说两句，除了上面玩家说的，还有更多无聊的事情。除了残暴、粗俗，就是越来越多的广告，正打斗过瘾呢，突然冒出窗口，介绍更厉害的武器，价格如何优惠等。还有，战斗正占上锋的时候，对方就突然甩出几张色情画面，你稍有分心，就被乘机拿下。大家说，哪有这么干的，上面那位老兄不骂街才怪呢！”
“管理员才不会管这些烂事，这里越混乱，越残酷，他就越高兴，才能吸引客流呢！粗俗、色情等节目，会让更多的人来凑热闹，来寻事骂街。有人就愿意看怼人，直播没看够，跑这里继续怼。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管理员就要这种效果！兄弟们，就当这是黑社会，适者生存嘛，说不定还能锻练你们的处世能力，哈哈！”
“各位高手，求你们帮个忙，我是一名家长，孩子正上中学，已经玩这个游戏上瘾了，成绩越来越差。我刚注册进来，水平不高啊，求求某位高手，花钱也行，只要看到XX孩子进入，就帮我打残他，让他没有斗志。或者哪位大侠跟管理员说一声，把他锁起来，让他玩得无趣，只要丧失兴趣就行！”一位新人求着大家。没有人理他。
周岩想起老板的告诫。不要相信任何角色，乞求很可能是一种策略，让他们自己平衡，不能干涉太多，只要将外人引入游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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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那位战败的玩家又登录进来，身上挂满新买的装备，满口脏话，怒气冲天，直向前赢家杀去。他正烦着心，可怜起那位家长，冲动之下，想教训这位玩家，便说：“这位兄弟，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请端正心态，战败就要认输！”
“你XX的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蠕虫也敢跟老子叫阵，我XX的先把你收拾了。”
这位玩家向他冲来。前赢家也上来助阵，发现来势凶恶，悄悄退却了。但战事已起，杀红眼的双方已经疯狂。周岩的气血涌上来，将所有的不满和压力发泄出来，忘却了身份。他用最狠的策略，最残酷的手段，将这位中级玩家蹂躏着。他还不甘心，大战几百个回合后，将这位中级玩家的道具全部绞杀。后来他才知道，玩家这身新买的道具，价值几十万。道具的价格都是由市场部和财务部掌控着，他从来不问这些道具的市场价值。
恶果就这样产生了。第二天早晨，刚开始上班，一家直播的自媒体就在现场推送出一组照片，该照片信息立刻在各类媒体上快速地转载传播着。标题是“一位年轻爸爸沉迷游戏跳楼身亡”，里面附一张从男子口袋中拿出的白纸，上面写道：“老婆，对不起！我将卡里的钱全买游戏道具了，本以为赢后能赎回来，可是全都打没了，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我走了……”图片里，一位男子穿着西服，仰面倒在地上。从图片看，地址就在不远的一座高楼下。评论区立刻翻了天，各种对游戏的谩骂，对死者的惋惜，各类褒贬的评论，像汹涌袭来的沙尘暴，将城市的各个角落，淹没在阴暗之中。
看到视频，周岩的大脑一片空白。缓过神后反复琢磨，怀疑死者是那位被他打败的玩家。他立刻吓坏了，浑身颤抖，脸色如死人般的灰白。他尽量掩饰住慌乱，跑过去把事情告诉骆雪梅，简单说了经过。她也吓坏了，立刻换上衣服，和他快步下楼，跑出大楼，打车向事发地点奔去。俩人蜷缩在后座上，心脏嘣嘣跳着。
事发地点，一幅担架正抬上救护车。旁边是一位号啕大哭的女子，身后一位老太太抹着眼泪，领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孩子愣愣地看着女人。他听到旁边的年轻人在交谈。
“是什么游戏公司，你知道吗？”
“说是炼狱游戏，那位痛哭的女子骂他们害死了丈夫，要告他们！”
“她能告赢吗？这又不怪游戏公司。”
“但游戏公司为了挣钱也太不讲道德了，游戏管理者为什么不去阻止？这是在赌命，以后真不能玩这类游戏了！”
救护车离去，警察拍照并勘测地形。人流散去，骆雪梅拉着他往回走，安慰说：“不要害怕，没事的，不要害怕，你没有责任！”他像背着千斤的石头，回到楼下，又像脖子被绳子吊着，拽上电梯。到了公司里，俩人瘫座在沙发上。她喃喃地说：“那人穿着西服像个白领，肯定不是你游戏中那位低素质的玩家，肯定搞错了，与我们没关！”
电话响了，周岩惊站起来。是老板，劈头训他：“你个混蛋，你是傻子，还是疯子？赶快去游戏后台，把那人的装备清单列出来，去跟财务核对，我马上过去。”
他慌乱地跑出去，骆雪梅紧随其后，财务经理也急忙过来。该玩家的所有装备清单打印出来后，财务经理立刻拿到财务室。老板进来径直走向周岩的办公室。员工们已经知道发生的事件，聚在一起悄声议论。骆雪梅被老板撵出来，只留下周岩。她看见员工们堆在外面，驱散他们后，用耳朵贴住紧闭的房门，里面传来老板的骂声。
“谁叫你把那位玩家的道具卸杀掉的？我没告诫过你吗？一点儿不长记性，不管游戏玩家怎么挑衅，不管跟谁挑战，都要给他们留出至少一半的装备，尤其对花钱买道具的中高级会员，必须保证他们不失底价。你无论站在维护、管理还是猎手的角度上，都要这么做。你疯了，忘记自己是谁了！我昨天刚从这里出去，你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真是个混蛋，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骆雪梅撞门进来，对老板喊道：“你要是把他开了，也把我开了！我也有责任，没管理好！他是有错误，但不全怪他啊，谁知道玩家心智这么低，又不是故意为难他，我们也想好好地维护这个游戏啊！”
老板看着她和低头的周岩站在一起，想张嘴骂他们，还是忍住了，鼓着眼睛狠狠瞪着周岩：“好，好！看到她的面子上，这次放过你。下次再有发生，立刻滚蛋。还有，再不按要求做事，看我怎么把你废了！”
“那这事怎么办呢？”骆雪梅的声调降下来。
“我正在帮你们擦屁股！出事后第一时间，财务给了我这位玩家的费用清单，我才知道他一次性买了几十万的装备，昨天下午就全部挥霍了。我一想就是你干的好事。玩家之间再怎么争斗，后台也会自动限制，只有你才能解除！我已经让财务把所有装备费用都退回去了。而且，把游戏后台中你扮演的角色对话重新修改，把不利于你的对话都删掉了。我会与那个女人联系，追加补偿款看能不能解决问题。若打官司，她赢不了的，关键是对其它游戏玩家的影响。通过这事，你一定给我长好记性，不要再去乱搞，把这些玩家的人气给我恢复过来！”老板平缓下来，盯着他俩，“死个人没什么，只要不死更多的人就行。行了，别害怕了，玩家注册时有免责条款，不会出事的，周岩，你先回家躲几天。警察到这里调查，我会让市场部经理应对，你还太嫩，会露馅的。但是在家里，你也要在游戏里监控好玩家，出现差评，及时处理，把影响降到最低。等事情过去，再回来上班吧！”
周岩点点头，泪水满面，不是因为老板救他流泪，而是想起了那位号啕大哭的母亲和幼小的孩子。他更想起自己的母亲，曾经不也如此吗，他想起去世的爸爸，与这种场景何等相似。他恨自己太愚蠢，太无知，该骂，狠狠地骂！
老板走了，他趴在桌子上抽泣。骆雪梅站在身后，扶着他的肩膀。窗外，两只乌鸦“哇，哇”叫着，展开翅膀，向远处的楼房飞去。
傍晚，周岩沿着河岸的石板路，抱着一箱资料，慢慢向母亲家走去。滴血的夕阳已从昆古山脉的边缘落下，余晖还在闪烁。夏季结束了，凉风袭来，河边的垂柳沉浮在暗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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