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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发布日期:2018-01-23 11:22:24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流沙 / 亚瑟 著. -- 北京 : 团结出版社,2017.10
(书香文苑 / 杜哲,黄娜主编)
ISBN 978-7-5126-5725-0
Ⅰ.①流… Ⅱ. ①亚… Ⅲ. ①短篇小说-小说集-中国-当代 Ⅳ. ①I247.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7)第263861号
 
 
  

 
 
目录
001 / 那时花开
015 / 爱无言
023 / 将唠叨进行到底
030 / 那一场无涯的梦
041 / 雪 落
061 / 等,是一种痛入骨髓的痛
070 / 伤
073 / 活 着
093 / 只是喜欢遗忘
099 / 天若有情
122 / 一条丝巾
129 / 情 人
138 / 离 殇
142 / 活见鬼
145 / 男人与狗
149 / 空
152 / 格桑梅朵
155 / 秦时明月
159 / 狐
162 / 或跃在渊
 
 
 
                                                   那时花开

                                                       一
 
  风吹过,我竖起衣领,漫无目的地走在街路上。自从出兑了我的足疗城,狠狠赚了一笔后,我已经无所事事足足两个月了,开始的时候每天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倒也乐不思蜀,渐渐地就觉得腻味起来,“还是应该干点什么。”我想。
  路上行人匆匆,也不知道是真忙呢还是假忙。身后有人大声喊我,我停下回头看了看,一个有点面熟的家伙赶上来,热情地和我握手,“好久不见了秋哥,这是要去哪儿呀?”我用力拍着那家伙的肩,“老兄最近忙什么?可有日子不见了。”那家伙叹着气说:“我还不是那样没忙什么,和秋哥你比不了比不了。”我抬手叫住一辆计程车,连连抱歉,“我还有点事,过两天一起喝酒吧,哥们。”那家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你忙你忙。”我钻进计程车,摇下车窗问:“你电话没变吧?”“还是那个还是那个。”那家伙笑容满面地说,我挥手,“电话联系。”心里不住纳闷,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同志是何许人也。
  计程车司机一边按下计价器,一边问:“去哪儿?”去哪儿?我他妈知道去哪儿,心里暗骂那个想不起在哪见过的讨厌家伙。看看表,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告诉司机,“前面路口左拐,一直走有个‘老五火锅店’。”
  进到火锅店,看看吃火锅的人还真不少,大概是入秋了天气转凉的缘故。服务员小翠忙着挨桌添汤,抬头看见我,冲着雅间喊:“五哥,秋哥来了!”瘦瘦小小的老板陈老五一溜烟地跑出来,口里叫着,“稀客稀客,小子来得巧了,阿勇和大头在呢。”我一边向里走一边笑着说:“五哥生意不错嘛,我那几个小钱什么时候还啊?”陈老五理直气壮地说:“就那几个破钱老追什么嘛,兄弟如手足,钱财如粪土。”我哈哈大笑,迈步进了雅间。
  陈老五,阿勇和大头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老小子开这家火锅店的时候向我借了三万块钱,都快两年了一直赖着不张罗还,我也不等着用钱就懒得和他计较,反正见面就半真半假开玩笑,隔三差五来吃他一顿,全当利息了。
  雅间里热气腾腾,见我进来,光着膀子的大头喊了声,“秋哥”阿勇拉开身边的椅子,拍了拍,“阿秋快来坐。”我一屁股坐下,见阿勇身边还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也懒得细看,端起阿勇的啤酒一口干了,掏出烟来点上一根,顺手甩给阿勇和大头一人一根。那女孩娇笑起来,“怎么没我的份?秋少还是这么目中无人呀!”阿勇笑起来,“阿秋没看出老同学吧。”陈老五端着餐具进来,跟着起哄,“罚一杯!罚一杯!”我递过一根烟为她点上,借机细看恍惚还有印象,嬉皮笑脸道,“阿玲美女嘛,我当然记得,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光彩夺目了?害我以为哪个大明星驾到呢。”阿玲“咯咯”笑起来,“我从来不是美女,秋少也从没正眼看过呢。小依才是美女,现在更是大明星呢。”我尴尬地端起酒杯,“喝酒喝酒。”心中浮起一个清秀文静的少女脸庞。
 

 
  我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喝多酒就是这点不好,第二天早上忒遭罪。我摇摇晃晃地起来,发现自己不但睡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而且还知道脱了衣服鞋袜睡,我真有点佩服自己了,虽然完全记不得是怎么回来的了。
  昨天在陈老五那儿喝了一下午,大头和酒有仇也就罢了,想不到阿玲也是好酒量,白的啤的全行,把我灌个七荤八素。后来又跑出去唱歌,好像我还傻乎乎唱了《同桌的你》,再后来,一伙人又跑去街边大排档宵夜,好像又喝了五六瓶啤酒,就突然失去记忆了。
  镜子里的我面色苍白还有点浮肿,呕了几口酸水,开始洗漱。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大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意思,我叹了口气,抓起电话大声叫:“我现在不在,有事请你留言,嘟……”“哈哈哈,臭小子又闹什么鬼呢!”我一听是教委主任高叔叔的声音,连忙赔笑,“是高叔叔啊,我还以为是我那帮狐朋狗友呢。您别见怪,领导有什么指示?”高叔叔“呵呵”笑了两声,“臭小子立马滚过来!有好事。”“是是,我马上滚过去。”放下电话我开始抽烟,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他能有什么好事找我,不过这两年教委权力大的很,过去的清水衙门,现在门庭若市。现在家家都一个孩子,还都想去好学校,一个学校校长的权力快赶上区长了,上千个学生上千个家长,干什么的没有?高叔叔每年都能给我办几个孩子上学的名额,令我在朋友面前大有面子,冲这点我还真得感谢他,虽然从小我就没怕过他。
  进了教委主任宽敞的大办公室,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先挨了一拳,高叔叔的宝贝女儿小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口里呼痛,揉着根本不疼的肩膀,一边打主意如何开溜,一边虚张声势,“莲儿呀,都多大了,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太不淑女了。”小莲杏眼圆睁,“你再说一遍?”做势还要动手,我连连摆手,“投降投降。”高叔叔“呵呵”笑着制止,“小莲别闹,先说正经事。”我赶紧规规矩矩坐到离高叔叔最近的一个沙发上。
  高叔叔和老爸当年是老战友,一起转业到地方政府,“文革”中又一起被下放到农村,可谓生死之交了。小莲比我小六岁,当年我和她哥小刚在政府宿舍大院叱咤风云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小黄毛丫头,整天跟屁虫似的跟在我们后面,现在一转眼也成大姑娘了。
  高叔叔干“咳”一声,拿出作报告的姿势,“这个,阿秋,你也知道你妹妹现在开个广告公司,她一个丫头片子自己怎么撑得起那么大一摊嘛,尤其现在有个大项目在谈,这个……”我大呼不妙暗暗叫苦,赔笑道,“莲儿现在干得风生水起,作为大大的作为大大的。”呵呵呵,小莲捧腹狂笑,“秋少爷什么时候变成日本人了呀,可笑死我了。”高叔叔绷了两次脸没绷住,忍不住也放声大笑起来,我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
  坐在小莲的奔驰车里,我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小莲斜睨着我,“你干嘛?”“什么我干嘛?”我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小莲发怒,用手用力推我,“你滚下去滚下去,怎么你了呀?我这副总的位置多少人抢破头坐不上呢,委屈你啦?你以为你是谁呀!”得得,我暗叹口气打起精神,拨拉开小莲的手,“别老动手动脚的,哥哥毕竟是个大龄未婚青年呢,影响多不好。”小莲“哼”了一声专注开车,半晌冷冷吐出句话,“小依姐姐傍上马副市长影响好?可人家红了火了,你自己想不开是你活该。”我大“吼”一声,“闭嘴!”小莲被我变得铁青的脸色吓得一哆嗦,一路上再没说过话。
 

 
  小莲的广告公司坐落在最繁华的路段,一二层的商业网点足有500平米,我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在二楼,紧挨着小莲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过去常从这门前过,可从没想过进来看一眼,小莲也开始有心计了,知道搬出她爸爸对付我。
  上午和公司各部门的经理见了面,大家互相寒暄了几句,不过我看得出没人服气我,特别是策划部的周小姐,眼里很大的嘲讽。也难怪,在她这个复旦的高材生眼里,我的确什么也不是。
  整整一个下午我躲在办公室里看材料,什么也没有做。晚上下班,小莲笑吟吟地进来,“呵,挺卖力的嘛。一起吃饭怎么样?”我伸个懒腰,“没空。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小莲脸沉下来,“你有什么事?你能有什么事?我找你吃饭也是打算谈工作的事。”我起身穿上外套,边向外走边说:“对不起,工作的事明天工作时间谈,本少爷向来公私分明。”小莲一把拽住我,跺了跺脚,想发火又没敢,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秋哥,我真的有事和你商量,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从小到大小莲一直崇拜我,当年我和小刚闹别扭时,也总是旗帜鲜明地站在我的一边。唉,我心一软,“好吧,吃什么?”小莲雀跃起来,“吃鲍翅好不好?”我笑了,“拉倒吧,咱没长那肚子,还是小吃部吧。”小莲也笑了,“少装了,不过小吃部也挺好,好久没去过了,等我去开车。”我赶紧拦住,“得得,能去就和哥哥打车去,开你的大奔去小吃部?哥哥不让人笑死也非让人打死不可。”
  坐在老五的火锅店里,我点了麻辣锅,又黄喉、百叶鳝、鱼片地点了一大堆,以教训的口吻说:“看到没?这多丰盛,经济又实惠。”小莲笑吟吟地看着我,“你少在我面前装了,当年风云一时的秋少爷不是最爱摆谱的么,哪高档去哪,什么败家事没干过呀。”我嘟囔句,“好汉不提当年勇。”半瓶二锅头下肚,我的话也渐渐多起来,无非是当年和小刚的种种英雄壮举。小莲吃得满头大汗,一边嚷着,“真辣,太辣了。”一边不停筷地吃,陈老五也还认识小莲,屁颠屁颠地过来加了盘鱼头。
  小莲终于停下筷,看着我说:“秋哥,你先慢点喝,你知道北岛正雄这个人么?”我含含糊糊地说:“不就那个小日本鬼子么。”小莲瞪圆了眼睛,半晌“噗嗤”笑了,“你呀你,告诉你吧,这人是假鬼子真汉奸呢。你还记得当年北市场有个挺有‘号’的鲁大雄么?就是让你和我哥‘开’了那个。”我招呼着小翠上啤酒,哈哈大笑道,“怎么不记得,当年那小子仗着大我们两届横行的很,后来被我和你哥堵一胡同里,好一顿大棒子,把脑袋都打开了,送医院缝了十几针呢。哈哈,要不是你哥把事自己扛了,哥哥我准被开除不可。”小莲莞尔,“啧啧,多光荣呀!后来我哥叫我爸绑起来拿皮带抽,可差点打死他,皮带都抽断了呢。”我仰靠在椅背上,沉浸在回忆中,“是啊,多么美好的少年时光!”小莲敲着桌子,“你老人家先别缅怀了,我说那个假鬼子真汉奸就是他呢。”我坐直身子,“北岛什么雄?怎么变日本了?”小莲收起了笑容,“北岛正雄,这家伙去了日本几年,不知怎么娶了个鬼子财阀家的老姑娘,现在衣锦还乡风光的很呢。知道九洲大厦吧,已经让他整个买了下来,正准备大张旗鼓开个‘樱花大酒店’呢。”
  我脑子清醒过来,燃起烟吸了两口,吐出烟圈,“你想拿他的广告?”小莲竖起大拇指,“聪明!不止广告,还有整个装修这一块,总共要七百多万人民币。”我蹙起眉,沉吟道,“高叔叔的面子如何?”小莲缓缓摇头,“本来希望很大,可现在‘鑫源’横插进来了。你知道‘鑫源’吧?”我点头,眼里露出愤怒。“鑫源广告有限公司”是马副市长的小舅子赵亮开的,是马长脸捞钱洗钱的工具。
  小莲小心翼翼地问:“秋哥,你会帮我吧?”我慢慢把烟蒂捻碎,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会!”小莲把她的小手轻轻覆到我的手上,迟疑了半晌,轻声问:“秋哥,你还一直爱着小依姐姐,是吗?”我爆发出一阵大笑,“不,你当我是情圣吗?哈哈!”所有的食客都吃惊地回过头看我,陈老五快步跑过来,“阿秋怎么了?又喝多了?”我甩出两张百元钞,“滚你的。”冷冷地看着陈老五,直到吓得他手足无措。转头微笑着说:“走吧莲儿,我送你回家。”小莲泪光涟涟地看着我。
   

 
  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我只是在挥霍着公司的支票,代表“梦想广告公司”赞助了一百名贫困地区的失学儿童,一年的学杂费加起来要几万块,又承揽了谁也不爱接的小区楼道感应灯工程,摆明了都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公司里上下议论纷纷,周小姐更是对我的做法嗤之以鼻,只有小莲近乎盲目地信任我。
  周五早上一到公司,小莲拿着两张请柬进了我的办公室,表情凝重地对我说:“假鬼子明晚在‘商贸’有个酒会,很多头头脑脑都会去,看来是要有说法了,你和我一块去。”我点了点头,“新闻界去的人多么?”“差不多都会派人去,怎么?”小莲狐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没什么。”等小莲离开,我打了个电话。
  商贸饭店是我市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我和小莲一到,直接被迎宾到17楼,鲁大雄包了这最豪华的整个一层。
  八点半酒会正式开始,鲁大雄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气派俨然地走上前台。这老小子多年不见,显得比过去精神了许多,留着板寸头,学足了日本鬼子,上来先鞠躬,然后是长篇大论地演讲,无非表白自己拳拳报国之意,赤诚热爱家乡之情,在一片掌声里连连鞠躬致谢,接着隆重请出龚市长讲话。
  龚市长不是本地人,对调过来还没有两年,人显得精明干练,出我意外,说话没什么官腔,只是欢迎北岛正雄先生回家乡投资,表示市政府一定大力支持,寥寥数语,不卑不亢简洁得体,完全不像某些领导引进外资时的奴颜婢膝,我注意到鲁大雄有些失望。
  酒会是开放式自助西餐,小莲把我介绍给几个业内人士后分开,我端了杯红酒转到一个正和赵亮耳语的大胖子面前,微笑着叫了声,“还好吗?二哥。”大胖子洪新是有名的黑道大亨,名下的“红日海鲜酒楼”“红日KTV演歌厅”“红日洗浴中心”是高消费和黄赌毒一条龙的高级场所,现在身家至少过亿。
  洪胖子回过头“呵呵”大笑,用力拍着我的肩,“秋老弟啊,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最近怎么总没上二哥那去玩,是不是把二哥忘了?呵呵。”我微笑着和洪胖子握手,“兄弟是人穷志短,现在给别人打工,身不由己呀!”眼睛不停地瞟着赵亮。洪胖子笑得肥肉乱颤,“哪座庙能请动俺兄弟啊?呵呵,你们不认识吧?”给我和赵亮介绍,“这位是‘鑫源’赵总,马副市长是他姐夫,呵呵!这位是秋老弟,当年俺开赌博机出事的时候,帮过俺很大忙,都是朋友。”我和赵亮握手,恭恭敬敬递过名片,“久仰赵总大名,幸会幸会。”赵亮接过名片念着,“‘梦想广告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秦秋”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你是‘梦想’的?怎么以前没见过?”我微笑着,“小弟才去不久,以后还请赵总多关照。”洪胖子“呵呵”笑着,“哥俩还是同行啊,太好了。改天二哥做东,一起喝一杯,以后都是朋友。”我举杯喝一口,淡淡地道,“好啊,就不知赵总当不当我是朋友呢。”赵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都是朋友都是朋友。”
  远处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晨报的眼镜小裴,便挥了下手,对洪胖子和赵亮抱歉,“二哥赵总,我先过去了,改天一起喝酒。”洪胖子连声说:“好的好的。”我冲赵亮点下头转身离开,心里暗暗好笑。
  眼镜小裴是《晨报》娱乐版的记者,当年《晨报》发行不久,我帮他拉过广告,所以很有些交情。小裴亲热地揽着我的肩,“小子锋头很劲呀!这两天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梦想’呢。”我笑着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咱只是个打工的。”小裴打了我一拳,“少装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秋少的手笔。”我用眼神询问一直站在旁边高出小裴半个头的美女,“这位是?”小裴介绍,“这位是我的同事馨兰,这位是我的朋友阿秋。”我微笑着和美女交换名片,这美女从哪方面讲都是一流,乍一看,有点像名模瞿颖,身高足有172公分,梳着披肩长发,穿一条牛仔裤配一件衬衫,脸上不施脂粉,和大厅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比,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美女馨兰看出我眼里的欣赏,落落大方地和我握手,“常听小裴说起你。”我正想着要不要调笑她几句,就听小裴兴奋地叫:“看,大主持人也来了。”我猛回头,正好看见鲁大雄满脸是笑陪着光彩照人的小依进来,顿时胸口仿佛被大锤重重击了一下,手一颤,杯里的酒洒了出来。
  小依小依——
  这个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女人还是我的小依吗?还是那个爱笑爱闹爱疯爱咬人的小依吗?还是那个和我半夜里爬到山顶看月亮的小依吗?那时花开——你用那野花为我编就的花环,就这样的枯萎了吗?
  我恍恍惚惚听到身边有人对我说:“你不舒服吗?”小依?哦不,是馨兰。小裴早已没了影,我苦笑着说:“这里空气不大好,有点头晕了。”馨兰露出沉思的表情,柔声说:“不舒服就出去吹吹风。”“谢谢你!”我转身向门口走去,忍不住回头看小依。
  小依被一大帮人围在核心,龚市长、鲁大雄、财政局刘局长、洪胖子、赵亮、小裴,当然还有马长脸,她和每个人言笑晏晏,就是和马长脸目光一次也不相碰。可她和他的烂事就连扫马路的都能说上几句。她终于看到了我,明显地一愣,张口欲叫又忍住,表情变得复杂。我一掉头走了出去。
  落地窗外,月光泻如注。我负着双手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月光看着街景,心里念着,“小依小依。”
  小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鲁大雄表态了。”我茫然回过头,“什么?”小莲咬了咬嘴唇,说:“鲁大雄说了这次完全面向社会招标,其实已经基本答应‘鑫源’了。”我点点头,“我会尽力而为。”小莲叫了声,“秋哥!”我问:“什么?”小莲欲语还休,转身进了大厅。
  电话响起,“喂?阿秋!大头一切准备好了!”“好的,小心点!”该我出牌了。我冷笑一声。
   

 
  “日裔华人北岛正雄先生,昨夜于XX饭店总统套房,遭遇恐怖抢劫。从监控录像看,系两名蒙面男子所为,警方正全力捉拿疑犯。”我放下报纸,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一张一张地看鲁大雄和小依丑陋的裸体照片。早就料到了,肮脏的交易。我抓起保温杯用力摔了出去。
  酒,还是酒。就这样长醉不醒吧。
  我趴在这郊外山脚下的农家小酒馆的桌上,我已经整整喝了一天醉了一天。这是当年我和小依常来的地方,每到花开时节,我们都会来这爬山,在山顶整晚地看着月亮,说着说不完的情话,看着晨曦中带着露珠儿的满山野花。
  那一天,小依兴致勃勃地编了个花环,非要戴在我的头上,我不允。小依生气,说:“这是我们爱情的花环,你不要我给别人戴上。”我衔着草茎仰面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讪笑说:“爱给谁戴给谁戴,反正我不戴。”结果小依哭了,我哄了好久,最后让小依在肩头重重咬了一口才罢休。那时疼在身上甜在心里,现在呢?
  “秦秋!”谁在叫我?我抬起头,“小依,是你吗?”“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我是馨兰!”“馨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曾记否?那时花开。”我重重地趴在桌上。
  头痛欲裂,我稀里糊涂闭着眼睛划拉,一杯水递到我的手上,我一口气喝了下去,睁开眼,一张亦嗔亦笑的芙蓉秀面在眼前,用力甩甩头,疑惑地问:“馨兰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在哪?”“我家里。”馨兰淡淡地说。我大吃一惊,“你家?”爬起来四下看,“我,我怎么,怎么会来这儿?”馨兰笑了,“是被我像拖死狗一样拖来的。”我用力敲着自己的头,“天哪!你说清楚点好不好,你从哪儿把我绑架来的?”馨兰“噗嗤”一笑,“是从郊外你大喊‘我爱你’那家小店把你绑架来的。”我头脑渐渐清醒,可还是很糊涂,“有烟吗?”馨兰递给我一包圣罗兰,我嘟囔句“娘们的烟”,还是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问:“你怎么会去那里的?”馨兰也点上一根,起身走到窗前,淡淡地说:“我打电话给你,想和你聊点事,电话里你扯着脖子大喊‘我在我们的山下面等你’,我找了你足足四个多小时。”
  我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沮丧地问:“你都知道些什么了?”馨兰转回身盯着我,缓缓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个女人抛弃了自己的恋人,做了别人的花瓶。我还知道为了一笔很大的生意,‘鑫源’和‘梦想’争得很厉害。”我跳起身,粗暴地将馨兰搂在怀里,重重地吻下去。
   

 
  小莲盯着我看了足有十分钟,起先我装作若无其事,实在忍不住了,大吼:“看什么看,我脸上长出花了?”小莲耸耸肩,鄙夷地说:“你脸上没长出花,可嘴唇上倒是真的长花了。风流倜傥的秋少爷啊!被哪个女人咬成这样?”我脸上有些发烧,下意识地掩住嘴,尴尬地干“咳”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说:“咳咳,那笔生意基本搞定了。”小莲还是盯着我看,恼火地说:“是么?可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昨天一天去了哪?怎么会那么丢人,带了那么难看的印记回来。”
  谢天谢地电话响起,我看了看号码,起身把小莲连推带搡撵出去,反锁上门压低声音,“喂,二哥好!”洪胖子在电话那头“呵呵”笑起来,“呵呵,俺的好兄弟啊,今晚有时间么?”我心里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暗暗地冷笑,“呵呵,二哥有约,没有时间也有时间了嘛。”“呵呵,是俺好兄弟,晚上七点来吃大闸蟹,玫瑰厅。”我说:“好的,我一准儿到。”
  小莲在门外乒乒乓乓地砸门,大喊:“你什么意思嘛!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拉开门,笑着说:“我当你是老板。”脸上重重地挨了记耳光,我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小莲哭红的眼睛。
  中午,我和馨兰坐在西餐厅里,我一脸坏笑地看着她,馨兰红了脸,低声骂:“臭流氓!”我笑吟吟地切着牛排,不动声色地问:“晚上有个鸿门宴,有没有兴趣和臭流氓一起去?”馨兰白了我一眼,“什么鸿门宴?没点正经的。”电话响起,我冲馨兰做个鬼脸,接电话,“喂,哪位?”“秋!”我僵直了身子,半晌,慢慢地关掉。
  馨兰嘬了口红葡萄酒,淡淡地问:“她?”我苦涩地点头,馨兰把手轻轻放在我的手上,温柔地说:“阿秋,逃避不是办法。”我缓缓摇头,说:“我不是逃避。”电话再次响起,我恼火地看号码,是阿勇的电话,“喂?”“秋少,我是阿玲,小依约你今晚……”“我没空!”我把手机关了,握紧馨兰的手。
  “曾记否?那时花开。”馨兰微笑着说:“你喝多的时候比平时可爱。”我不怀好意地笑,说:“可我一喝多就变成流氓了。”馨兰红了脸,半晌说:“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我睁大眼睛,说:“因为我是流氓?不会吧。”馨兰叹息,说:“你虽然是流氓,做事又不择手段,可你并没有真的伤害过谁,受伤害的是你自己。”我的眼眶潮热了,用力揉搓着馨兰的手,好半晌轻声说:“馨兰馨兰,你是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我没早点认识你?”馨兰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说:“早点认识,你就会带我去爬山吗?去看那漫山的野花吗?”我黯然了好久,好一会郑重地说:“等我搞定这一切我们就去,如果你想去的话。”“阿秋,看开一点吧,没有人可以征服全世界,世事总难周全。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馨兰轻轻地叹息。
   

 
  霓虹闪烁,灯红酒绿处就像吞噬人的猛兽,馨兰挽着我进了“红日海鲜酒楼”。
  玫瑰厅里洪胖子、鲁大雄、赵亮一伙都到齐了,我抱拳笑着说:“兄弟来迟,恕罪恕罪。”洪胖子起来,用力和我握手,“呵呵,不迟不迟,俺的好兄弟呀,这漂亮妹妹是谁呀?”我挨着洪胖子坐下,信口说:“当然是你弟妹我老婆喽。”下边挨了馨兰一脚,见大伙都瞪着我,忙笑着说:“未来的未来的。”洪胖子“呵呵”笑起来,“就是嘛,你老弟要是娶媳妇敢不告诉哥哥,那哥哥可和你没完没了。”我点头,“那是那是,二哥是排在随礼黑名单上第一个的,肯定跑不了,起码在你这办席要打五折。”馨兰使劲掐了我一把,嗔怪说:“又胡说什么呢。”那撒娇的模样看得我怦然心动,其他男人差点眼珠子掉下来。
  洪胖子用力拍着我的肩,“呵呵,老弟真有办法真有办法,这位北岛先生你认识吧?”我起身和鲁大雄握手,严肃地说:“酒会上见过的,可咱没资格上前,北岛先生的汉语说得真好。”鲁大雄哭笑不得地说:“老弟,就别损你老哥哥了,都是老朋友了。”我哈哈大笑,“哥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然你用日本钱压也压死俺了,哈哈。”洪胖子对服务生挥手,“走菜吧。”
  酒过三巡,赵亮端起杯敬我酒,“我可是失敬了,现在报纸电视天天都报道‘梦想’呢,资助失学儿童加上便民工程,花不了几个钱做的好广告,真有你的!‘鑫源’哪有这等人才,高丫头有眼力。”我微笑着和他碰杯,“过奖了,咱小门小户的没什么靠山,只好自己瞎折腾了,生命在于折腾嘛。”赵亮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就要发作,洪胖子打圆场,“趁热吃螃蟹吃螃蟹。”赵亮恨恨地坐下。
  我微笑着给馨兰剥螃蟹,等着他们几个出牌。
  洪胖子给我上了支哈瓦那雪茄,叹口气说:“现在社会真是越来越乱了,没人讲江湖规矩了。这不,前天北岛先生在商贸总统套房都被人抢了,唉!”我在指间玩弄着雪茄,淡淡地说:“告商贸啊!什么狗屁保安嘛,住总统套房都能让人抢,真的没王法了。”鲁大雄苦笑,“都是技术作案,来无影去无踪,钱财倒是身外之物,关键是,唉!”洪胖子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老鲁和个娘们睡觉,让人拍了裸照。”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哼”了一声,“那算什么,男人大丈夫还怕那?”洪胖子把雪茄给我点上,一对小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半晌贴着我耳朵说:“关键是那娘们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哥哥老了,这事还得兄弟你费心帮忙访一访,就当帮二哥的忙了。”
  我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喝酒喝酒,这杯就当给日本哥哥压惊了。”鲁大雄俯过身来,紧张地问:“这个忙秋少一定帮哥哥吧?”我耸耸肩,说:“都是朋友,帮忙访访呗!”夹了一片“象拔蚌”给馨兰,说:“吃菜。”馨兰对我嫣然一笑。鲁大雄斟酒,和我碰杯说:“那哥哥先谢了。过两天哥哥那儿对外招标,‘梦想’有没有兴趣参加竞标啊?”我淡淡一笑,“也许吧,那要我们高总说了算。”赵亮眼里爆出火花。
  那一夜,馨兰住到了我家。
    

 
  周小姐坐在我的对面,纤长的手指轻敲着我的老板台。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周小姐轻轻叹息一声,说:“来和你告别,我已经向高总递了辞职报告。”我愣了愣,诧异地问:“为什么?是嫌待遇低吗?”周小姐摇头,自嘲地笑了下说:“是因为你秦总!我算是服了你,怕了你,有你在,我这辈子怕是别想出头了。”
  我哑然失笑,燃起一根烟,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缓缓说:“正想告诉你呢,我要走了,以后还要靠你帮小莲呢。”周小姐一怔,问:“为什么?”我吐出烟圈,看着它袅袅地上升,淡淡地说:“不为什么,聚聚散散,人生本来如此。”周小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半晌伸过手来相握,“学习了。你要是我的老板,多好!”
  我微笑着摇头,叮嘱说:“社会才是真正的大学,好好干吧!记得以后继续资助那些失学的孩子,那虽然是我的一种手段,毕竟也是一件善事。”
  我走了,我真的要走了。我安排好了一切,我给了大头一大笔钱,那笔生意没人敢反悔,就算是马长脸想报复我也要等机会了。我终于没有再见小依,我解开了一个心结,我销毁了那照片和底片,最后托阿玲带给小依一封信,信中有这样一段话“名誉、地位、金钱真的那么重要吗?失去了爱,我们还有什么?”
  我带馨兰去了那山顶,月光依然皎洁,漫山的野花开放,我们紧紧相拥。
  ——那时花开。
 
 
 
 
 
 
 
 
 
 
 
 
 
 
 
 
 
 
 
 
 
 
 
 
 
爱无言

 
  叶枯萎,风吹过,满目萧索。
  一片枯黄的叶在眼前飘落,高寒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怔怔地看了好久,不知怎么心里就想到两个字——无奈。
  安雯推着自行车走出工商局大门,远远地就看见高寒失魂落魄地站在对面人行道上,莫名的便有一丝慌乱。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呢?从小到大最了解他的人应该就是自己吧,可有时又仿佛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世界,十年的光景改变了一切。当年的阳光男孩如今是如此的不快乐。从再相见的那一刻,安雯就从他的眼里读到。
  安雯忍不住轻声叹息,“阿寒!”高寒抬起头,眼中便闪过一抹亮彩,“下班了?”那满腮刚长出的粗粗络络的短髭,让安雯忽然觉得心里好痛,转过头轻轻说:“是,你怎么会在这儿?”高寒递过一个鼓鼓的包,唇边露出那招牌式令人心动的微笑:“我明天要出门几天,这是给心心买的小食品。”安雯关切地问:“又是去谈生意吗?要去多久呢?唉!怎么又乱花钱,上次买的还没吃完呢。”“是,大概一周时间吧。”高寒低下头说。好半晌又叫:“雯姐!”安雯柔声问:“怎么了?”高寒想说又说不出什么,一只脚在地上来回的碾着。安雯心中一暖,看着他习惯性的孩子气动作,仿佛又回到十几二十年前,眼眶便有些潮热。
  安雯和高寒两家是世交,两人的父亲当年下放在一个农村,政策落实回城后,又在政府机关的同一个部门工作,住的也是政府宿舍大院的前后楼。安雯大高寒两岁,但高寒自小就以保护人自居。安雯上高三的时候因为出落得异常美丽,放学的时候经常被几个流氓堵,纠缠着非要搞对象不可,高寒每每挺身而出,强充护花使者,有一次被人打破了头,去医院缝了十几针,那一次也是安雯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后来安雯考上北京的大学,独自离开了家乡,开始两人还有写信,后来不知怎么就渐渐断了联系,两家又陆续搬离了政府宿舍,慢慢就联系不上了。再相见已是十年后,高寒自己开了家装饰公司,去工商局找熟人办事偶然碰上。
  安雯推着车和高寒并肩走着,默默走了好久,说:“晚上来家里吃饭吧,让你姐夫陪你喝点,心心好想你的。”高寒低着头,半晌叹口气说:“今晚我还有事。”安雯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兴奋地说:“对了,前几天你姐夫还说想把他一个表妹介绍给你呢,是个记者,人漂亮极了,我见过的。”高寒愣了愣,漠然说:“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掉头就走了。
  安雯怔怔地看着高寒瘦高的背影消失在匆匆的人流里,忽然有一滴泪滴落在手背上。
    

  
  列车依然“隆隆”行进,高寒睡醒,摇摇晃晃的起来找卫生间,把头扎在洗面池里“噼里噗噜”地洗脸。终于清醒了,来到车厢连接处,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一口,自嘲地骂了句,“他妈的,像演电影一样!”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笑了一下,说:“劳驾,借个火。”高寒回头看,一个穿米色风衣的高个女人站在暗处。高寒给她点上烟,借着打火机的光看,竟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嘴里叼着根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了声,“谢谢!”高寒点点头。
  那女人声音略带沙哑,说:“憋了很久了。”高寒忍不住笑,“烟瘾很大嘛!”那女人也笑,“是,没办法。”高寒靠在车厢门上,笑着说:“我之所以坐火车,不爱坐飞机,一、没人说话很无聊;二、不让抽烟;三、怕死。”那女人“噗嗤”一笑,“你坐飞机?怕是劫机差不多。”高寒哈哈大笑。
  第二天早上,高寒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人推自己,一时也不知身在何处,嘟囔句,“别闹!”,转过身继续睡,耳边有人笑着说:“劫飞机了。”高寒才想起自己是在火车上,和昨晚那个女人约好了一起吃早点的,伸个懒腰爬起来,笑着对那女人说:“早!”瞬间眼前一亮,那女人穿件宽松的毛衣,配条牛仔裤,一头长发披在肩上,说不出的闲适惬意。高寒呆了呆,弯腰找鞋子,口里嘟囔着,“女人真麻烦。”
  两人坐在餐车车厢里,那女人要了杯牛奶,高寒要了碗面。高寒慢慢用筷子把面条卷起来,漫不经心地说:“我从小就不喝牛奶,吐奶。”“咳!”那女人险些呛到,狠狠瞪了高寒一眼,说:“知不知道吃饭的时候不要逗人笑?”高寒把面条送进嘴里,笑着说:“哪有啊,我只是有幸和美女共进早餐,有点兴奋罢了。”那女人撇撇嘴,说:“油腔滑调不像好人。”高寒用筷子卷着面条玩,讪笑说:“我本来就不是好人。”
  那女人发现和高寒斗嘴是件不智的事情,索性闭了嘴,微笑着看车窗外的风景。高寒反而无聊起来,搭讪着说:“美女也是S市的人吗?”那女人不答反问:“你呢?看你穿的外套虽然普通,但衬衣、皮带和袜子都是品牌,应该很有品位。昨晚见你时怎么那么狼狈?”高寒笑了,说:“你一定是记者!给你讲个故事当素材。”
  高寒这次去南方某城,其实是让个朋友骗了。他的一个朋友小邓半年前去了南方,最近打电话来,说他认识一个也是做装饰的朋友因为要出国,手里有大批塑钢型材低价出手,高寒便信他去了,其实小邓却是骗他来搞传销的。多亏高寒久出门,有个很好的习惯,每到一地,总是先把钱、卡、证件和重要物品寄存上再去办事,那也是以防万一吧。
  小邓一把他带到租住的居民房里,高寒就知道上当了,几十平米的屋子里黑压压住了三十多人,一到就把他的电话和身上的几百块钱软硬兼施地搜去了,好在那寄存单藏在腰带夹心里。高寒被迫跟着听了两天洗脑的课,看着这些人慷慨激昂地又说又唱,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悲哀,俗话说:满大街贴告示,可就有那不认识字的。小邓应该知道传销的害处呀,可也变得魔怔了,表面装作动心的样子。
  第三天,当高寒说要打电话给家里让汇钱的时候,那些人放松了警惕,让小邓和一个大个子陪他去楼下食杂店打电话。趁着他们两个没注意,高寒暴起发难,给了大个子一汽水瓶子,同时赏了小邓下阴一脚,然后打了辆计程车直奔火车站,取出寄存的包,买了张站台票就上了车。
  高寒绘声绘色地讲了自己的遭遇,那女人听得入神,最后长“吁”口气说:“怪不得你昨晚看起来那么狼狈,又骂什么像演电影一样。”高寒笑着说:“够惊险刺激吧,多亏咱机智勇敢英明神武。”那女人做了要吐的姿势,也笑着说:“那是,一个好孩子差点就陷狼窝里了,不过,一听就是瞎编的。”气得高寒直翻白眼。
  火车快到S市的时候,高寒和那女人坐在他的下铺上,看着其他旅客忙着收拾东西,笑着问:“也算是认识了,要不要交个朋友?互通姓名互留电话什么的啊!”那女人也笑,摇头说:“才不要,有缘自然能相见,有本事你找我哦。”高寒看着车窗外面的夜景,淡淡说:“有道理,我有预感会再见的,我的预感一向很灵。”
  他的预感真的很灵。
 

 
  嫣然交了稿子,又歇了两天假,做做健身听听音乐,缓解一下疲惫。周六晚上接到表嫂安雯的电话,让她周日去家里吃饭,想想正好还有给心心买的礼物,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嫣然刚进到表哥尹明书的家,就听到客厅里大呼小叫吵翻了天。尹明书扎着围裙正在做菜,招呼了一声,“嫣然来了,你嫂子出去买菜了,你先进去坐,心心她舅在。”嫣然答应一声,换了拖鞋进屋,心里老纳闷:心心什么时候多出个舅舅来?
  进了客厅嫣然就愣住,火车上的那个家伙正爬在地上给心心当马骑,头发给心心揪得乱蓬蓬的,心心胖嘟嘟的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口里大呼小叫不住吆喝着,一转头看到嫣然,一下就跳下来,叫着:“嫣然姑姑!嫣然姑姑!”就扑到怀里来。高寒坐到地上和嫣然愣愣地互相看,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这一笑便笑翻了天,高寒索性枕着双臂躺在地板上。
  安雯买菜回来站在门口,看看嫣然看看高寒,好奇地问:“你们认识?”嫣然抿着嘴说:“他是谁啊?怎么跑你们家来了?”高寒坐起身,笑着摆手,“不认识不认识,还不知道大小姐的芳名呢。”安雯受到感染也笑起来说:“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嫣然抱着心心坐到沙发上,笑着说:“这人是个故事大王呢。”心心仰着小脸说:“他是我舅舅,他的故事有这么多。”用胖胖的小手比了一下,觉得不够又用力夸张地张开。
  高寒起身走过来,伸出手说:“高寒。”看看自己的手,又缩回去说:“我去洗手。”嫣然放下心心站起来,大大方方地伸手:“纪嫣然。”高寒红了脸,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有点尴尬地握了下,说:“我说我的预感很灵的。”嫣然忍住笑,说:“是,这世界真是太小了。”安雯笑着说:“真是巧啊,挺有缘分嘛!”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红了脸。
  尹明书在机关做秘书,典型的书生气,想不到竟做得一手好菜,有荤有素满满摆了一桌子,色香味俱佳。两个男的张罗着喝白酒,安雯和嫣然就开了瓶葡萄酒陪着。安雯显得超级兴奋,不停地劝酒布菜,又不住口地在嫣然面前夸高寒,闹得高寒好不尴尬。嫣然心里约略明白了几分,只是逗着心心玩,笑着并不接口。
  尹明书有了醉意,忽然诗兴大发,不知怎么就背起唐宋诗词来了。嫣然冷眼旁观,见高寒偶尔击节赞叹,显然深得其中三昧,心中又多了几分欢喜。心心人小鬼大,不知看出什么来了,忽然就冒出句话,“嫣然姑姑,你会嫁给我舅舅吗?”几个大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嫣然闹个大红脸。
  高寒送嫣然到家,站在楼下沉吟许久,才说了句,“早点休息。”嫣然险些笑出来,觉得高寒傻的可爱。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如此的早,以至于嫣然一下飞机便感到透骨的寒,从温暖的南方回到冰天雪地的北国,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一样。
  高寒懒散地靠在柱子上,手臂上搭着件棉大衣,远远地冲嫣然挥了下手。嫣然心里一热,快步出来走到高寒面前,笑着问:“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高寒露出他招牌式的笑,说:“灵犀。”嫣然不依,笑问:“少来,快说怎么知道?”高寒把大衣裹在嫣然身上,压低声音说:“估计你这两天回来,我天天打电话到航空公司查询,这两天变天了。”嫣然身子一软,便偎到高寒怀里。
  高寒开着他的桑塔纳,问:“还顺利吧?”嫣然看着车窗外面,随口说:“还行,好美的雪景哦。”高寒一边开车,一边回忆说:“真的很美,我八岁的时候,那场雪才叫大。那天穿的少,放学的时候家长还没下班,我在楼道里瑟瑟发抖,雯姐看到我,把我搂在怀里,一直到妈妈下班回来,很温暖。”嫣然诧异地看着高寒,心中就有了几分怪怪地不舒服,“哦”了一声,高寒茫然不觉。
  两人坐在西餐厅里,嫣然渐渐来了情绪,又说又笑讲着这次出去采访的趣闻,高寒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嫣然觉了出来,嗔怪地问:“你有事?”高寒看着窗外的雪,冲口说:“这么大的雪,不知雯姐怎么接心心呢。”嫣然心里便凉了半截,感觉很不舒服,点上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许久,高寒回过神来,问:“你怎么了?”嫣然强笑了下,说:“那边有个女孩一直看我们呢。”高寒回头,身子便有些僵硬,口不对心地说:“是吗?”那是个极美的女孩,有点像古代仕女画上的人物,和另外一个女孩坐在角落里喝咖啡。
  嫣然在洗手间洗手的时候,那女孩跟了进来,靠在门上看着嫣然,忽然说:“你很漂亮!”嫣然看了看周围没人,诧异地问:“和我说话?”女孩笑了,说:“是,我叫楚媛,是高寒的前女友。”嫣然愣了下,矜持地问:“有什么事吗?”楚媛凄然一笑,“离开他吧,你不会幸福的,虽然他很优秀。”嫣然烘着手,有些反感地说:“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楚媛叹了口气,“他心里早有人了。”嫣然心里“咯噔”一下。
  那顿饭吃得极不愉快,后来嫣然找了个茬和高寒大吵了一场。相处了两个月,嫣然忽然发现自己很傻,对这个男人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不了解他为何经常心事重重,不了解他眼中的那一抹忧郁为谁。
  高寒很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嫣然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但还是很绅士地送她回家。
  

 
  嫣然失踪了。
  开始的时候高寒有些怄气,嫣然不找他,他也不打电话。直到过了近一周的时间,高寒再也无法忍受,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嫣然,找遍了两个人曾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没有,家里没有,那套公寓一直锁着门,黑漆漆的窗没了温柔的光,单位也没有,被告知嫣然请了长假离开了。
  从不知痛可以如此撕心裂肺,从不知痛是如此的强烈。楚媛离开的时候,他只有一丝淡淡的伤感,这一次不同了,那份痛甚至让他忘了深深隐于心底的痛。
  高寒终于来找安雯。
  安雯静静地看着高寒,平静地说:“你终于来了。嫣然走的时候,和我聊了一整晚,她有一封信给你,但有个要求,除非是你来找我打听她的时候,才可以给你。”爱怜地看着高寒,这男人黑了瘦了,胡子好久没刮过,憔悴了。
  高寒接过嫣然的信,忽然说:“雯姐,问你一个问题。”安雯微笑着,说:“在你问雯姐问题之前,先告诉你,嫣然是H市的人。”H市?那是还要往北去的一个省会。高寒低下头,半晌,问:“雯姐,还记得吗?小时候,那场大雪。”安雯温柔地看着高寒,摇头说:“都忘了,姐只记得现在有一个爱我的丈夫,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很好的弟弟。”高寒笑了,叹息着说:“明白了,做心心的舅舅也很好。”
  高寒慢慢打开嫣然的信,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幅画:皑皑的雪地上,两对脚印迤逦着伸向远方。
  高寒痴了。
 
 
 
 
 
 
 
 
 
 
 
 
 
 
 
 
 
 
 
 
 
 
 
 
 
 
将唠叨进行到底

 
  早上五点多,听到楼下大声嚷嚷卖秋菜了,我被老婆逼着从热被窝里爬起。
  楼下院子里停了辆四轮子,整整一车的大白菜,卖菜的是对农村两口子,左邻右舍六七个人围着挺热闹。我过去问价,那个男的告诉我一毛八,我说:“抢啊?去年还一毛六呢。”那女的说:“大哥现在什么不涨啊,再说一斤才差二分钱。”我说:“一斤差二分,十斤呢?一百斤呢?谁买秋菜不是百八十斤的买啊。”一楼的老张太太讨人嫌,插嘴说:“我说老罗大兄弟,你买一百斤也就差两块钱,就别在这儿嚷嚷了,俺小孙子还在睡觉呢。”我说:“两块钱我买盒烟还抽两天呢,再说了奸商奸商无商不奸,他要宰我秤呢?那我不是亏大了。你小孙子也不小了,干嘛净睡懒觉啊,早上空气多好,让他起来跑跑步锻炼锻炼,报上都说了生命在于运动。”结果卖菜的两口子和老张太太集体不讲理,一起冲着我吵吵。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啊,菜我不买了总行吧,上楼睡觉去。
  老婆正在预备早点,问我,“大清早就听你在院里瞎嚷嚷了,烦不烦人啊,菜你买了吗?”我一边脱鞋,一边说:“少一毛八他还不卖,钱我让他挣啊!星期天我去批发市场买一百斤去。”老婆一听就急了,“缺心眼吧你?你雇个倒骑驴拉回来,起码得花十块钱呢。”我说:“愿意。”想了想,“要不你下去买得了。”老婆没好气地说:“看着点儿,熬着粥呢。”“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我一边喝着粥,一边抓紧时间教育儿子,“你眼瞅着高中毕业了,也不把心思用到学习上,整天就知道往网吧里钻,你说你玩那破游戏有什么出息,啊?是能赚到钱啊还是怎么的?我还能养你一辈子啊?”儿子把饭碗一推,嘟囔着,“烦不烦啊!”我一拍桌子,“找抽了是吧?还反了你了,我是你爸,养你这么大说几句不行啊?有本事你挣钱回来养我啊。”儿子说:“你以为我不会赚钱?”我说:“去啊去啊!”老婆急赤白脸地说:“你有完没完?乖儿子别理他,你才这么大上哪挣钱去啊!咱就乖乖念书考大学哦。”儿子冷冷地说:“我把装备卖了,拿钱回来让他看看。”掉头就跑了。
  我和老婆面面相觑,半晌我问:“这混蛋说要卖什么?”老婆愣愣地说:“装备。”我勃然大怒,“部队的装备也敢卖,他妈的要当卖国贼呀。”老婆说:“是游戏里的装备。”我气乐了,“这混蛋唬得我够呛。”
    

 
  七点半,推了我的老爷车出来,骑上“叮铃咣当”的一路上班去。
  要说中国人就是多,哪儿哪儿都是人,想骑快点门都没有,一路上还净是红灯,这交通也成问题,还有路口那些个带着箍摇着旗的,一个个装得还挺认真负责,压点线也不行,我就压了,你能把我怎么的,别说我还真不敢压,罚款不说,关键耽误时间。这破单位也是,就晚五分钟也不行,敢情你们当头的有车接送了,换我的老爷车试试,哼哼。
  刚进到科里就被科长堵个正着,科长皱着眉说:“老罗,你怎么天天迟到啊?”我赶紧掏出怀兜里藏着的好烟,递上一根赔笑说:“也没天天迟,今天老婆病了没办法。”科长说:“得了,记得下回说你儿子病了,也该换点新花样了是吧。”科里的同事哄堂大笑,我讪讪地坐下 。科长说:“开个会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抖着手里的报纸说:“这几天大家通过报纸电视新闻都看到了,印度洋爆发海啸,死了十几万人,啊,十几万人。为了体现中国人民的国际主义人道精神,现在局领导号召我们全局职工踊跃捐款,局领导带头每人一千,中层干部每人五百,普通群众自愿,最低一百,散会。”
  科长一走大伙就议论起来,老刘说:“自愿不自愿都得捐啊,干脆大伙都捐一百得了,还显得团结,唉,那些灾民也真够可怜的。”我说:“我不捐,我没钱。”会计吴大姐说:“科长早交代了,不捐的扣奖金,你琢磨着办。”我翻了翻眼睛,从外衣兜里摸出根劣质烟点上。
  大学生小徐感慨地说:“这次海啸造成的灾难太大了,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真的太渺小了。”我气愤地说:“那些国家的人早干嘛去了,咱中国发那么大的水都没事,采取措施抗洪啊!”对面桌的小王讪笑说:“咱那发水是江水,人家那是海啸,怎么采取措施啊,难不成在海滩上修堤筑坝?哈!”我最烦这小子了,老和我拌嘴,我说:“预防啊,咱国家古代就有,八个蛤蟆八个球,哪边球掉蛤蟆嘴里了哪边闹地震,多神啊!”一屋子人都笑了。
  小徐拍手说:“你们别笑,老罗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如果受灾最重的印度和斯里兰卡加入国际海啸预警网络的话,这次地震加海啸造成的许多伤亡是可以避免的。”我一听来了精神,对着小王的脸喷口烟过去,“听到了吧小子?”小王呛得咳了起来,狠狠瞪我一眼,疑惑地问小徐,“什么叫海啸预警网络?”小徐卖弄起他的学问,“国际海啸监控网络早在1965年就建立了,主要针对太平洋地区。在监控到地震发生后,研究人员会立即把地震的具体信息输入计算机模型里,就可以得到何时何地可能出现海啸的分析结果,海啸破坏程度运动方向和速度,可能遇袭的具体地点等预警发布。这次世界各地的气象监控网络都记录到了印尼地震的具体数据,可惜这几个国家都没有部署监控海浪的传感器,因此就无法判断海啸的袭击方向了。”
  一屋子的人听得入神,好半晌才想起给小徐鼓掌,然后“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大半天。
    

 
  晚上下班,小王他们几个张罗着出去喝酒,招呼我,“老罗一起去啊!”我还真有点馋了,装出不怎么情愿的样子跟着去了。我和他们出去吃饭从没花过钱,我有个秘诀,算账的时候,我就喊:“我来我来。”然后手插在里怀兜就不掏出来,直到别人抢着算了,屡试不爽。
  进到饭店坐下,大伙轮流点菜,我早看到有河蟹,这季节正肥,就问:“河蟹怎么卖?”服务员说:“十八块钱一斤。”我说:“便宜,来二斤。”六个人点了八个菜,两瓶白酒十瓶啤酒,喝着茶水等着上菜。
  一会,服务员先拿来六双带手巾板的筷子放桌上,我问:“要钱吗?”服务员说:“两块钱一双。”我说:“不要,要方便筷子就行。”服务员说:“没有,都这样的。”我说:“没方便筷子不吃了。”服务员不吭声,小王劝我,“得了老罗,也没多钱,就这么地吧。”我说:“那可不行,六双筷子就十二块钱,一盘菜出来了。再说了,现在饭店黑着呢,手巾板都回收,洗洗装袋里接着用,你知道什么病人用过你这个啊!”小王说:“得,喊你们老板来吧。”
  老板毕恭毕敬站在桌旁问:“请问几位有什么吩咐?”这老板肥头大耳,一看就是奸商,我看大伙都瞅着我不吱声,就“咳嗽”一声说:“我们不用这种筷子,要方便筷子。”老板赔着笑脸说:“先生,我们这就这一种筷子。”我拍桌子说:“你不就想巧立名目巧取豪夺不择手段多收钱么,告诉你门都没有,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啊,现在国家明令禁止滥收费,你坐下,我给你讲讲。”老板连连摆手,“好好好,我马上给您换筷子去,您别这么大声嚷嚷就成。”我得意洋洋看着哥几个,哥几个一起竖大拇指,我喊:“服务员,上两包餐巾纸。”
  酒菜上来,大伙吃得高兴喝得热闹,我挑最肥的螃蟹下手,先把爪子钳子掰下来留着不吃,那玩意磕着耽误时间,专抠壳吃螃蟹肉,一会面前就堆成小山。我也真馋了,为了给儿子攒钱,这两个多月没怎么见油星了。想着想着,就骂起不争气的儿子,骂着儿子不知怎么又骂起物价,大伙七嘴八舌骂着,一会就乱了套,这个说物价上涨,那个说假货泛滥,一会骂执法不严,一会说盗版碟猖獗。也不知道联想力怎么如此丰富,喝着喝着我就有点高了。
  末了,八点多了,酒足饭饱,也不知谁喊了声,“买单!”我站起来大声咋呼,“我来!”咦?怎么没动静呢?我低头一看,这帮家伙集体失聪,一个个全心全意对付剩菜,就差脑袋扎盘子里了。服务员拿着账单站在我面前,“谢谢!二百三十八块。”我拿着账单手有点哆嗦,心知道坏了,这帮混蛋定是早就研究好了,我磨磨蹭蹭地问:“不要发票打几折?”服务员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别,您还是要发票吧,不然您去告,我们可受不了。”唉,虎落平阳。我掏出五十块钱,又摸了半天摸出电话本来,从封皮里拽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来,唉,我可怜的私房钱。 
 

 
  出了饭店,这帮家伙哈哈大笑,“谢了老罗啊!”一哄而散。风一吹头晕得更厉害,我晃晃悠悠骑上车,没骑多远就摔了一跤,他妈的,是不是人喝自己花钱的酒爱醉呢?反正大钱都花了,我今天也奢侈一把,打车。
  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能夹车么?”司机说:“行啊,这么晚了谁管啊。”上了车我就问司机,“有烟吗?”司机说:“不好意思,我不会抽烟。”我摸出根劣质烟自顾抽起来,司机看了我两眼没说什么。车里录音机放着歌,一个男的“哼哼唧唧”唱什么“耗子爱大米”,他妈的,你说这叫什么词啊!
  没一会车就到了院门口,我摸了半天摸出五块钱递给司机,那家伙不接,看着我说:“大哥,起价费七块。”我说:“是啊,可起价不是三公里嘛,我这才多远,才二点三公里。”司机说:“甭废话,没那规矩。”我说:“耶,你还来劲了,那你往前开三百五十米,再倒回来,凑足公里数再说。”这司机死心眼,说:“好。”就要发动车。我赶紧拦住,语重心长地说:“你说我要给你拿一百的,你把零钱都找了给我,再碰上个拿大票的你拿什么找人家?再说了,现在假币到处都是,天又这么黑了,万一你看不清收了假币呢?你还倒搭九十三块,你想想划不划算。”司机看了我半晌,接过钱说:“服了,大哥你快下去吧。”我说:“别呀,我车还在你后备箱里夹着呢,我是抬不动了,你帮我抬下来得了。”
  司机一边往下帮我搬车,一边说:“我过去最烦我老婆唠叨了,现在认识大哥你,才知道我老婆整个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说声:“谢谢啊。”歪歪斜斜推着车进院,心里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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