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
老人出书 家族出书 单位出书 教师出书
学生出书 自费出书 博客出书 其他出书
 
 

手机:13037972986

电话:0951-7895312 7895346

腾讯QQ在线客服

地址:银川市金凤区新昌西路132号银川当代文学艺术中心图书编著中心园

网址:http://www.csw66.com

 
 
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新书展示 > >> 信息详情

天涯芳草青青

发布日期:2017-03-28 14:29:47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天涯芳草青青 / 夏青青著. -- 北京 :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7.3
 ISBN 978-7-5190-2601-1
Ⅰ. ①天… Ⅱ. ①夏… Ⅲ. ①散文集-中国-当代Ⅳ. ①I26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7)第056396号                               
 

 
 
                  天涯芳草赋


  茫茫天宇,历亿兆炎凉。恢恢地轮,越亘古沧桑。青草行于四野,芳华遍列八荒。迎风千仞高岗,染碧万顷河床。蓬勃而起,披大地以霓裳。恪守正道,控风沙之难扬。身形虽小,聚众而成大方,葳蕤枯亡,志在岁岁昂扬。人言幽兰十步芬芳,我道青草天涯幽香。
  青青草儿,播撒昆岗,漫烁雄关,洗碧神州赤县;青青草儿,寄情海澨,志越千山,妆点天地人间。涩涩新绿,风舞春衫,嫩芽初露,素手相牵,草色似无遥看,处子语笑嫣然。骏马驰骋,波澜无边,弯弓射雕,声震云天,沃野明朗锦绣,英雄笑舞长鞭。雁阵飞南,寂寥庄严,萧瑟风起,苍劲绚烂,知四时乎往还,慨生命兮流转。衰而不乱,星火燎原,根深方地固,物种以保全,来年生生不息,且养韬晦沉眠。
  青青草儿,不辞贫贱,坚韧幽婉,列身形于巉岩;青青草儿,不畏强悍,战地斗天,固沙岸于心间。生自幽谷,长于庭院,不慕鲜花之娇艳,不羡乔木之华冠。滋阳光雨露,送碧野青岚,藐苦难为良缘,视艰辛以修炼;行之所当行,铨之所当铨,进退有度,啸傲安然。乃君子之风,有将帅之见,渺小可以喻大,一叶可以喻天。
  世事兮苍黄,唯情兮难唱,低歌以咏之,不弃亦不忘。
  
 
 
                  穿越时空,遇见自己



  1983年12月18日,那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载入史册的事情。那一天,或许只对我个人有意义。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那天上午,柏林时间早上九时许,当法兰克福的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迈着匆忙的步伐赶去上班的时候,一架在云层中盘旋许久的中国民航客机终于徐徐降落。若干时间后,一个十多岁满脸稚气的女孩,一手提着一个黑红方格的小箱子,一手拉着一个更加年幼的男孩的手,走出海关,东张西望,迟疑片刻后眼睛一亮,走向一位头戴礼帽的老派绅士。
  那个小女孩,就是我。三十年前,我带着弟弟来到德国投奔祖父,三年前他回乡探亲才第一次见到的祖父。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远行,一下子跨出巨大的一步,一步从故乡北方农村来到欧洲的大都市,一步从前世来到今生,开始我的新生活。
  或许每一个新生命的开始都是艰难的,我的新生也不例外,旋即面对一生中迄今为止最严峻的考验。在言语不通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唯一的亲人,时年七十岁的祖父,在我新生活开始的第五天,即1983年12月23日,圣诞前夕,遭遇意外,住院一个多月,一度生命垂危。
  猛然被迫面对严峻现实,一夜之间成长,尽己所能努力维护新组成的三口之家。几个月后父母和姐姐来了,看我步履轻盈燕子般飞来飞去,诧异询问。我回头报以浅浅微笑。
  顺利通过考验,我在1984春天第一次迎来一段闲暇时光。在复活节期间,应邀来到一位台湾友人家做客,女主人是位中文老师,我在她的藏书中发现一本繁体《唐代传奇》,第一次读到《离魂记》的故事。那本《唐代传奇》是繁体文言文,当时还不能通畅阅读繁体字,少不更事,读来似懂非懂,只是被故事情节感动,猜想当倩娘的灵魂和肉体重新相对时会是什么感觉呢?
  父母来了,爷爷恢复得也不错,我真的可以开始新生活了。1984年春天在歌德学院开始正规地学习德语,开始痛苦地在前世和今生之间拉锯纠缠。
  前世,再回首那真是遥远的前世了。在前世,我毫不费力就取得优秀成绩。在今生,要从头学习一门全新的语言,要进入一个全新的学校体系,要和同年龄说母语的孩子同堂学习同样考试,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痛苦经验。那时我没有极力进取,努力学习外语,反而在课余拼命阅读中文书籍,写下大量书信,以此平衡心中巨大落差。熬到中学毕业,步入大学,跌倒,爬起,痛下决心放下前世种种,从心里接受新生活。
  一路走来,大学毕业,走进职场,国家考试,我真的不再和前世纠缠,直到孩子出生。孩子的降生促使我反思生命,回首来时路,这才发现我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了!这才重新回忆起儿时的点点滴滴,重新拾起少年时代的旧梦,我的文学梦哦!像前世那么遥远的文学梦。
  还有可能吗?一个二十年没有碰过中文的人,还能用中文写作吗?不说别人,我自己其实也很怀疑,但是怀疑归怀疑,我还是提起笔来重新上路了。从2010年第一次以“天涯芳草青青”的名字在网上发帖,到2011年2月第一次在报刊发表作品。处女作《故乡的冬天》在当年《欧洲新报》主办的征文大赛中获得三等奖,对我是莫大的鼓励。2013年冬天,为了纪念出国三十周年而写的散文《涛声依旧,月落风霜》,在中华散文网组织的2014年“海内外散文诗歌邀请赛”中获得散文组一等奖,更是意外惊喜。
  数年来,一直敲打键盘涂涂改改,所写文章无非童年回忆青年旧梦生活琐事等,不是大手笔,不是大文章,但是每一篇文章无不饱含真情。写文章时回忆起曾经经历的人和事,或欣喜,或黯然,或惆怅,不一而足。而这欣喜,这黯然,这惆怅,和文字交融到一起,形成生命中新的回忆,新的篇章。
  今年春天,复活节后,清明节前,缠绵病榻多年的父亲去世了!父亲终于从病痛中解脱,虽在意料之中,仍然悲恸不已。为了纪念父亲,我的语文老师,领我走上文学之路的人,动念整理数年来的文章,出版这本文集。
  编辑文集,整理文字,一篇篇重新看过,一篇篇时空交错的故事,有前世,有今生。重新读来,恍若穿过时空隧道,遇到事件发生时的自己,遇到写下这些文字的自己,猛然想起《离魂记》,想起倩娘,当她的灵魂和肉体相对的那一刻,心情或许就像我重读这些文字时一样莫名难言吧。
  这些文字还远远没有达到成熟优美的标准,但是她们都是我作为一个全职工作的职业女性,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工作家庭家务之余,偷出点点滴滴的时间,抽身离魂写下的文字。若你,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能从中感到愉悦受到启发,能有些许体会感悟,那便不枉此书问世的初衷了。
  筛选编辑完毕,面对这些文字,遥想文集出版后捧在手里,那会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穿越时空遇见自己了。
  
 
 
                           目录
 

 
天涯芳草赋(代序)1
穿越时空,遇见自己(自序)2
 
 
蝴蝶翩翩
 
蝴蝶1
复活节的白玉兰5
Helena Lucy8
昙花11
橘柚16
舅舅20
五月槐花香24
牵手与放手27
夏日香气31
一度夕阳红36
金色的星星40
 
砧板声声
 
母亲的砧板43
玫瑰人生48
最美的插图53
熬菜57
夏天的早晨62
包饺子66
 
梦回康桥
 
梦回康桥69
寻74
黄花正年少78
棕榈树之梦83
涛声依旧,月落风霜88
明月梅花一梦92
时光迷离望风烟98
海棠花框里的风景102
梦里的梧桐花106
杜鹃花开的日子110
桃花开了114
罗蕾莱之歌117
 
绿遍天涯
 
绿128
毛毛草和太阳花136
故乡的路140
故乡的冬天147
故乡的年味儿151
最后一个春节155
青青的核桃161
书签166
 
漫步人间
 
荒地上的行者170
当我来看此花时174
青青芳草地177
那天181
大西洋,一天的四季185
路边的野花190
梦幻北海194
黄色的春天197
 
花开满路
 
荒地上的花儿200
茉莉花串204
榛子花和灰姑娘206
朵拉,一朵早春的雪花莲210
没有罂粟的夏天214
我和白玉兰有个约会218
蒲公英咏叹调222
 
 
 
月下轻歌
 
明月光225
白玉兰诗会序227
温柔的光229
[附录原作]Mondesaufgang231
悲欣交集在旅途235
Lebe deine Tr?覿ume在梦想中生活242
青灯黄卷忆故人246
红与白251
 
高山流水
 
文字的影子256
云海无言260
烟火红尘低吟浅唱264
叶子,生命之歌268
[附录原作]叶子272
诗歌,凝练的散文274
[附录原作]温暖278
打磨文字,雕刻生命280
[附录翻译]Skulptur des Lebens(中德对照)283
[原创鉴赏]信笔道来,挥洒自如286
[原创鉴赏]红白相间的花漾人生288
[原创鉴赏]故园之恋291
[原创鉴赏]读青青《黄花正年少》有感295
[读后感言]相逢在文字中297
 
 
 
 
 
 
 
 
蝴 蝶
  父亲,我想和你一起去看蝴蝶。
  昨夜梦中你拉着我的手,带我去看蝴蝶。稀里糊涂地,我在梦中失去了你。
  初春时节,阳光温暖,蓝天晴朗。一棵棵小树伸长胳膊拥抱阳光,一片片嫩叶拍手鼓掌欢迎蓝天。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去上学,路上时时和小伙伴说笑打闹,惊起树上的小鸟,洒落一路笑声。
  早上八九点,你站在讲台上,目光一扫,窗外的阳光黯然失色。你悄悄走过来,牵起仰望太阳的小女儿的手,跨过门槛,走向远方。
  我们脚下生风,片刻来到一个巨大的热带花园,各种各样从来没有见过的热带植物五彩缤纷,千姿百态。浓荫深处,小路隐约。我们走入密林深处,脚步慢下来,时时分开两旁纵横交错的枝蔓树叶,奇花异卉芬芳醉人,蝉声鸟鸣交汇合唱,三五成群的蝴蝶在身前身后飞舞,引着我们急切地向前走去。
  向前,向前。看呀,一泓泉水清澈如镜,映出一张红扑扑汗津津的小脸。水边,一株株大树浓荫匝地,一群群彩色蝴蝶翩然飞舞。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那么美丽的蝴蝶,目瞪口呆间一群群蝴蝶纷纷向什么地方飞去,我们紧跟着蝴蝶向前走去,一只只蝴蝶在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翩然飞舞。伸出手,一只蝴蝶停在掌心,吹口气,蝴蝶嫩绿色的翅膀微微颤动金光隐现。手一挥,蝴蝶振翅飞去,我也忘乎所以地追着蝴蝶跑去。
  奔呀,跑呀,前边一个好大的草坪,草坪上一棵几人合围的大树撑起巨大的绿伞,树上树下千万只蝴蝶扇动翅膀。草坪上以大树为中心,一时绿波翻涌,一时金浪起伏。
  忘记呼吸,张嘴呆看。好半晌,醒过神来,回头找你,这才发现你不见了!你到哪儿去了呢?惊慌间,我大声呼喊,在草坪上乱跑,惊得蝴蝶哄然飞起,绿色的翅膀遮蔽蓝天。
  挥舞小小的胳膊,指挥两只小脚拼命奔跑,向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跑去。
  奔呀,跑呀,不知跑了多久,跑得大汗淋漓,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抬手擦汗间猛然发现,那不是你吗?!
  你,还有我,不知何时我们坐在公园木制原色长椅上。秋天了,微风吹来,一片片黄叶缓缓飘落,飘落,飘到小路上,飘到草坪上,飘到一排排墓碑上。
  墓碑?原来不是公园,而是墓园。墓碑上锲刻的不是中文,而是德语。
  德语!跑了多久呢?不过一会儿吧,竟然跑到欧洲,跑到德国,跑到我脸上稚气已消长发飘垂,跑到你两鬓斑白目光失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呢?握起你的手,问你,你不是茫然点头就是局促地说,回去吧,回去吧。
  不着急,再坐一会儿吧,今天不上班,难得我们出来走走。握紧你的手,努力寻找话题,四顾间竟然看到数十只蝴蝶!
  秋天,哪来的蝴蝶呢?可是千真万确,前方几米远的地方,一棵两人合围的大树,树叶几乎落光了,树下一棵不知名的青藤紧紧缠着树干,攀到主干分叉的地方,青藤的叶子仍是绿油油的,一群蝴蝶在青藤的绿叶间在大树的枝干上盘旋飞舞。橘红色的翅膀,星星点点的黑斑,在青藤的绿叶间忽隐忽现。
  看呀,蝴蝶!我兴奋地指给你看。你看了一眼,茫然不见,开口还是说,回去吧。默然。看前方,欧罗巴红蝶翩飞。再回首,澜沧江绿翅翻涌。
  你还记得西双版纳,记得澜沧江边的蝴蝶,记得你曾拉着我的小手在密林中穿行吗?话到口边,咽了回去。站起身,挽起你的胳膊,说,我们回去吧。回去吧。踏着一地落叶,我们向前走去,慢慢向前走去。
  慢慢走,慢慢走,不知不觉间树上吐露鹅黄,绽露新绿。
  竟然又是春天了吗?!风雨迷蒙中,我慢慢向前走去,伸手欲挽起风中凌乱的发丝,赫然发觉手中多了一个花圈,哪里来的花圈,那么沉重!模糊前望,身前一排队伍逶迤,清一色的黑衣。黑衣行列蜿蜒前进,正走到一棵大树下,满树白蝴蝶风中翩跹。
  白蝴蝶!
  黑衣朦胧,白蝶模糊,喉咙哽噎,喊你,叫你,拼命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来。挣扎间,蓦然醒来,蝴蝶隐去,你,你也不见了。
  我在梦中失去了你!
  打开窗户,清新沁凉的空气涌进来,深深呼吸。数日阴雨,今日天晴了,阳光温柔地抚摸我凌乱的发丝。
  伫立窗口,无意识看向对面,对面邻居家的郁金香开得正好。又是崭新的一天,又是新鲜的春天。你,你在哪儿呢?
  父亲,我想和你去看蝴蝶。
  跨进院门,满眼春色。看吧,小草使劲往上长,在绿油油的风中起伏,树木枝条斑斑鹅黄,新绿未匀。下午了,小鸟仍然不知疲倦地在枝头歌唱。
  我来找你了,来找你一起去看蝴蝶。有意从最远的院门走进来,长路漫漫,我要从头走起,一步一步慢慢走,不要像在梦中一样那么性急地奔跑。
  慢慢走吧。园中道路纵横交错,不知道你会从哪一条小路走来,悄悄拉起我的手,像多年前一样带我去看蝴蝶,看澜沧江边绿波翻涌,看蝴蝶泉边金浪起伏。
  父亲,春天来了,我等你,等你拉起我的手去看蝴蝶。
 
  后记:
  复活节后父亲辞世,头七举行追悼会。一周后,二七,再至墓地追悼。大厅前的白玉兰半数飘零,半数傲立,徘徊良久不忍离去。是夜提笔,难以为文,数日方完稿。
   (2016年4月23日)
 
 
 
 
 
 
 复活节的白玉兰
  今年复活节没有庆祝,也没有出门踏青,却在无意中接连见到白玉兰。
  复活节前照例到东墓园为祖父扫墓。
  早春时节,乍雨乍晴,清晨下过雨,上午露出蓝天,于是到东墓园去看望祖父,路上想不知道墓园的白玉兰是否开过了。
  步入大门,偌大的墓园静悄悄的,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看不见人影,围墙隔断红尘喧嚣。欧洲的墓园一点也不阴森可怖,更像公园。漫步林间小路,蓝天上白云悠悠,树木枝杈间阳光筛落,一只浅灰色的松鼠倏然跑过湿漉漉的沙子路,急匆匆地窜到对面大树上,再回过头来张望我一眼。
  树木光秃秃的,还没有发芽。白玉兰,我的白玉兰开花了吗?寻思着快步向前。近了,更近了,抬头看不到一点白色。来到树下,仰头看那棵十几米高的白玉兰,枝丫上毛茸茸的花苞密密的,可是还没有一朵开放。呀,我来早了。自祖父逝世以来,年年期待早春扫墓看到白玉兰花开,可是常难如愿,今年再和白玉兰失之交臂。
  不无遗憾地向前走去,扫墓完毕离开时一再回头,在一棵棵大树间寻找记忆中的满树白花。
  父亲缠绵病榻多年,复活节前再次入院。趁复活节假日背上笔记本和两本书,到医院陪侍父亲。来到医院,走过长长的走廊,再走到另外一栋大楼。推开病房,走近病榻,父亲躺在病床上,嘴巴微张,目光茫然望向窗外。呼唤父亲,连声呼唤,看不出父亲有丝毫反应!眼珠依然看向窗外,是在搜寻窗外的阳光吗?竟不知道女儿来到身边。
  强忍泪水,无言抚摸父亲双手。双手黝黑,青筋暴现。抚摸额头,双颊。过去并不明显的酒窝如今深陷。
  放下背包,脱下外衣,坐下来,呆呆看父亲,看床头的点滴,一滴,一滴,悄悄滴落。
  取出一本书勉强阅读。那是一本德文书,纪实文学,写一个小女孩经历的德国四十年代及战后重建的艰苦生活。读到书中的小女孩如何拾野果捡麦穗,如何用石板学写字母,眼前浮现童年时代的艰苦生活。再次回到老家堂屋,开学前买回一刀白纸,父亲用母亲裁剪用的剪刀裁开,裁成十六开,教我如何用订书钉在白纸上做记号,用母亲纳鞋底的大针按照记号穿孔,用订书钉钉成本子。再次回到田垄,跟在父亲身后种瓜点豆。更加难忘初中三年,父亲担任我的班主任,天天课堂家里言传身教,熏陶我的品质情操。
  揉揉双眼,起身走近病榻,握起父亲干瘦的双手,曾经那么饱满那么有力那么温暖的一双手,目光看向窗外,寻找父亲眼里空蒙的虚无。
  傍晚,走出病房,走到长长的走廊。那是医院主楼,两旁有走廊岔开去,通向另外的大楼或庭院。来时匆匆,去时缓缓,走过一道旁门,恍惚一点白色擦过眼角。退回去细看,一朵玉色白花探头进来对我微笑。
  那不是白玉兰吗?!白玉兰开花了?惊疑,惊喜,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来到一个四周被医院大楼围起的庭院。一株不太高的白玉兰隐藏在临门的角落里,一颗颗毛茸茸的花苞缀满枝头,少数几朵心急的花儿已然绽露笑颜。竟然在此见到白玉兰开花!展颜微笑,赏玩片刻。
  复活节次日,副复活,仍是假期,再次背上背包到医院陪伴父亲。走进病房,父亲面朝门口听到呼唤声眼珠转动,不由心跳暗喜。走近,握住父亲的手,坐在床前,不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的眼睛。曾经精光四射湛湛有神的眼睛,如今灰暗浑浊,不过他今天会看我。他眼睛会看我,真好!
  傍晚离开医院时,再次走过长廊,这次特地留意,推开门走到庭院去看白玉兰。隔了一天,白玉兰花开得更多了,一朵一朵俏生生地风中摇曳。
  这棵白玉兰比墓园的矮很多,可以就近从各个角度观赏拍照。对着眼前的白玉兰,想起墓园里的白玉兰,那么高大,站在那么空旷的地方,气温必然低,所以还不曾开。而医院角落里的白玉兰,地势条件得天独厚,是幸运儿,率先开放。
  同样是白玉兰,一棵盛开,一棵待放,是命运的安排吧?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花开花落?打个激灵。那么先开的也会先落吗?
  呜隆呜隆,一阵噪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架直升机飞临医院,是送病人吗?心怦怦跳,看飞机飞向停机坪,一树白玉兰风中颤动,转身默然走出医院。
  一个星期后,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纷纷乱乱料理后事。抽空我在自家花园种下一棵红玉兰,盼望明年复活节玉兰花开。
   (2016年4月3日深夜含泪匆稿)
 
Helena Lucy
  Helena Lucy,我站在你的墓前,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 Helena Lucy。白色的十字架,小小的,上面简单的两行日期:27.02.2012,
15.07.2015。三年五个月都不到。漫长的人生路,你用了三年四个月零十八天就走完了。一千二百三十四天,多么漫长,又多么短暂。
  Helena Lucy,我不认识你,我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偶然走过你的墓前,被墓地上的一圈栗子吸引,停下脚步。几十个新成熟的栗子,被谁串成一串,在你的墓地上摆成一个美好的圆。圆心中,三五个散开的栗子,几棵小花。圆心外,两棵紫红的鸡冠花,几株白色的茅草,一棵小小的红枫。没有玫瑰,没有菊花,没有石楠,整个墓地的装饰那么与众不同。一个完美的圆,几十个栗子静静地发出暗红的光泽。我停下匆忙的脚步,抬起头来时,看到那小小的白色的木制十字架,看到你的名字,看到那两行日期,简短又沉重的日期。
  Helena Lucy,我念叨着你的名字,Helena Lucy,海伦娜·露西。Helena,海伦,是希腊历史上光芒四射的美人,Helena的意思是阳光、光明、美丽,Lucy同样代表光明。你是美丽的吧?你是可爱的吧?你的出生曾经给你的父母带来光明吧?所以他们给你取了如此美丽的名字。我站在你的墓前,想象你有一头长长的栗色头发,奔跑时一个一个可爱的小卷随着你的脚步轻盈地飞起飘落,飞起飘落。
  Helena Lucy,你是幸运的,曾如朝阳冉冉升起,给你的世界带来光明。可是,现在呢?我盯着栗色圆圈。那是你的母亲吧?在你曾经奔跑的栗子树下,她捡起一颗颗栗子,拿起一根粗大的钢针,用力扎进去,用力抽出来。一次次扎进去,一次次抽出来,把一颗颗栗子串起来,串成一串世界上最大的项链。那是你的父亲吧?他弯下腰来,平整坟墓上黑色的土地,把美丽的项链仔细地给你戴上。
  Helena Lucy,有如此爱你的父母,你为何还要匆匆离开人世呢?你是如何离开的呢,是饱受疾病折磨,还是飞来横祸?你是笑着告别这个人世吗?你可曾留恋,可曾不舍?带着一连串的问号,我慢慢向前走去。
  Helena Lucy,我念叨着这个名字,看到自己的老父亲。就在今天早上,父亲的头歪歪地靠在轮椅上,不肯张开嘴。姐姐端着一碗糊糊,煮好再打碎的粥,不稠不稀,浓度刚好,姐姐舀起一勺,送到父亲嘴边。父亲眼珠转动,看看身边的两个女儿,坚决不肯张嘴。
  父亲,父亲?!
  曾经你和无情打来的一个又一个风浪搏斗,曾经你笑着站在浪尖歌唱。现在,缠绵病榻数年后,不再能行走,不再能坐起,不再能穿衣,不再能吃饭,不再能讲话后,你被衰老打败了吗?认输,缴械,投降?不,我知道不是的。父亲,在你清醒的时候,你看到了母亲的苍老,看到了女儿的操劳,看到女儿把你抱到轮椅上后慢慢地直起腰来。在你清醒的时候,你知道生命已经离你而去,躺在那里的是一个陌生的躯壳。你看着妻子、儿女,为了那个躯壳,为了已经不是你的“你”,忙碌憔悴,眼角流下一滴泪。父亲,你厌倦了,厌倦了依赖他人,厌倦了不能自主。你看看女儿,转过头去,不肯张嘴,用这样的方式说,这样的生命你宁愿放弃。可是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的儿女,又怎能看着你放弃?怎么能,怎么忍?我抬头看天,苍天无语。
  Helena Lucy,我念叨着这个名字,站在祖父的墓前。墓碑旁的玫瑰被谁修剪过了,我弯腰整理憔悴的花草,点燃一支粗粗的红蜡烛,站在那里,看烛火跳跃,跳跃。祖父,八十多岁一向健康的祖父,因感冒住院,下班后我到医院看望。祖父精神很好,谈起童年的清贫,谈起青年的战火,谈起壮年的漂泊,也谈起出院后的计划,满足地说,现在走而无怨。当天夜里祖父去了,没有太多的痛苦,潇洒转身,留下家人面对晴天霹雳。
  Helena Lucy,我念叨着这个名字,默默向前走去。秋天了,一片片黄叶悄悄飘落,飘落。墓园的林荫路上,黄叶堆积。前后左右,一排排墓地伸展开去,沉默不语。他们,生前有过怎样的人生,离开的时候可有不舍,可有牵挂?我不知道。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现在还有人记挂他们,细心地打理墓地,一如生前照顾他们。
  我踏着一片片落叶走出墓园,来到轻轨火车站。我要坐车到繁华闹市去,去为一位老人庆祝八十四岁生日。轻轨哐当哐当地来了,又哐当哐当地开走了。坐在车上,我一直念叨这个名字,Helena Lucy。Helena Lucy,美丽的,光明的,光芒四射的美人。
  (2015年10月)
 
 
 
 
 
 
 
昙 花
祖父辞世十五周年之际,聊为心祭。
 
  昙花,两朵盛开的昙花。肥肥厚厚疏疏朗朗的绿叶中,伸出两根红褐色长长的花茎,末端翘起硕大的花朵。外围的花瓣稀疏细长,中间的花瓣茂密丰满,一丝一丝,一瓣一瓣,洁白的花瓣密密托起中间淡黄的花蕊,淡淡幽香飘浮在空气中,灯光下昙花美得夺人心魄。
  十五年前,我初次看到昙花盛开的模样,当时为她的美丽深深倾倒。没过几天,却满怀厌恶地把盛开的昙花丢进垃圾桶!
  十五年前,父母家中养了好多年一直没有开花的昙花突然开放了。在严寒的冬天,并不是花期的时候,昙花竟然开放了!母亲兴奋地打电话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并说她拍了照片等我来看。明白昙花开放的时间非常短暂,我当时没有考虑回父母家中欣赏昙花。过了几天,母亲再次打来电话说,昙花又开花了,而且不是几个小时就凋谢,会开一两天。早慕昙花美名,恰逢周末,于是乘车来到父母家中观赏。
  那天晚上,那盆昙花从窗台搬下来,放到茶几上,我和母亲、祖父分坐在周围的沙发上,细细欣赏盛开的昙花,深深呼吸昙花的馨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昙花开放,盛名之下果然无虚,灯光下高贵圣洁的昙花是如此美丽,仿佛不属于人世间,不期然想起《红楼梦》里在春天死去却在秋天突然复活开放的海棠,心内隐隐不安,竭力克制自己不要流露负面情绪破坏气氛。
  那是我参加工作初期,常常出差,四处奔波,通常星期一的凌晨起身出门星期五的深夜才从外地回来,周末累得不愿动窝,只想赖在家中,有段时间没到父母家中去,母亲和爷爷看到我都很高兴。我一向体质较弱,工作劳累,冬天常常生病,一场重感冒才刚好,也让家人牵挂。我们边赏花边聊天,母亲和爷爷询问我的工作,询问我们正准备搬入的新居。
  那时,时年八十多岁的爷爷感冒了,我们的谈话时时被咳嗽声打断。爷爷的外祖父是中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爷爷自己也懂医术,养生有道,天天运动健身,善于食疗调养,一向身体很好,头脑灵活思维敏捷,特别是一双手,丰润灵活,丝毫没有老年人的干枯涩黄,好多朋友曾经惊叹说一点不像八十多岁老人的手,前不久还自己到香港去探望老友,所以我虽然关心,却不担心。
  之后的一个星期,知道爷爷感冒没有起色。星期五中午我在工作的时候,接到家中电话说爷爷痰堵气喘,医生建议住院观察。那几天恰巧我没有出差去外地,而是在本地工作,下午特地提前下班赶到医院去看望爷爷。
  在医院门口碰到刚刚探望过爷爷的父亲,来到病房看到爷爷才吃过医院提供的西式晚饭精神很好。爷爷躺在单人病房的床上,我坐在旁边,我们聊了很久。我是最早来到爷爷身边的家人,刚到没几天,爷爷因为意外事故住院好久。在语言不通的陌生环境里,身边没有可以依赖的长辈,后退无路,我只有勇往直前尽自己所能照顾爷爷。几十年孤身在外漂泊的爷爷深受感动,多少年过去了,对那段时间念念不忘,多少次在人前背后夸我。那天晚上,爷爷再次深情回忆,感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如何悉心照顾一位病人,使他深深感受到家庭和亲人的温暖。最初的患难使我和爷爷一下子从陌生变成亲近,我成为爷爷钟爱的孙女。
  可能人生的道路永远是S形的吧。成年后,我没有听从长辈的安排,而是选择了走自己的路,因此一度和爷爷的感情疏远了。几年时间独自一人默默承受外面的风雨,不再对家人敞开心扉,直到我用成绩证明自己的选择,用自己的努力赢得赞赏。
  彼时,我和先生正在装修房子,准备从婚后租住的小屋搬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新居。爷爷仔细询问我们新居的格局,询问我们预订的家具的样式,询问搬迁的日期。我一一作答,说好等爷爷身体好转出院后抽空陪他去看看我们的新居。
  聊完现状又回忆起童年,爷爷的前半生在战乱中度过,遗憾自己没能继承一脉书香好好读书。父亲,爷爷的独子,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求学的道路注定更加坎坷曲折。幸而孙辈中好几位以硕士毕业于国外学府,爷爷深感欣慰。对于我无意在学术上继续深造,而要参加竞争激烈的国家考试寻求专业职称的决定,习惯以为“唯有读书高”的爷爷未必支持,但是表示理解,唯一遗憾的是因此我要孩子的计划不得不推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聊了两三个钟头。好几年没有这样长时间平心静气地交流了,我和爷爷都感到心头澄明愉悦,爷爷甚至说“现在走,也可以无憾了”。“怎么会呢?”我慌忙打断爷爷的话,“等你身体好了,来看看我们的新房子。过几年再抱重外孙。”爷爷轻轻抚摸我的手,淡淡微笑。
  在那个寒冬的夜里,祖孙二人面带微笑,回忆过去展望未来,计划春暖花开的日子。
  后来大姐的女儿来到医院探望陪伴爷爷,并且母亲等一会儿会再送来她亲手烹制的家乡饭菜,爷爷一再催促我回去吃晚饭休息,于是我告别爷爷,说好周末再来看他就离开了。
  没想到,没想到,此一别竟成永诀!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在睡梦中接到母亲电话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爷爷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看着爷爷平静安详的遗容,我不能相信,我不愿意相信,半天前还活生生存在的生命就此离去!抚摸爷爷依然年轻依然丰润却不再温暖的手,我痴痴呆呆无法痛哭。
  迷迷茫茫地从医院出来,回到父母家中,看到昙花悲从中来,这不祥的东西!我端起花盆毫不犹豫地下楼把它直接丢进楼下的垃圾房!
  那几天接连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弥漫整个世界,天地间混混沌沌模模糊糊。父母处理事情有困难,我请假一个礼拜亲自打理爷爷的后事,迷迷惘惘地穿梭在异乡的都市,迷迷糊糊地做出必须做的决定,但是我不能相信这一切,不能相信爷爷从此走了,也无法痛哭出声。
  一个礼拜后,星期五下午召开追悼会。追悼会后,在饭店款待从各地赶来的数百位各界人士,那时候我好像才真正明白爷爷走了,压抑的泪水冲破堤岸肆意流淌。
  之后,好多年心情一直不能平复,每每想起爷爷生前最后一夜,痛恨自己没有珍惜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时间。
  在追悔中度过多年,国家考试一举通过,爷爷盼望的重孙相继出生,搬到更大的新居,整日为了生活追逐奔波,终于自己生病了。病愈出院的时候,再看到蓝天绿树红花碧草,再次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与生命的可贵。与其在追悔中失去更多,与其在追逐中失去自我,何不珍视现在的一刻,珍惜和亲人在一起的日子,把握生命中的每一天,活出自我,活出别样精彩。
  十五年过去了,回想起爷爷的最后一夜,回想起祖孙相对微笑的画面,仿佛十五年前的昙花再次开放,静静地,在灯光下,绽放美丽,散发馨香。
  (2014 年元月)
 
 
 
 
 
 
 
 
 
 
橘 柚
  柚子是圣诞节的当令水果,假日时间充裕,我喜欢慢慢剥柚子吃。饭后泡上一壶茶,坐在沙发上,拿起已经剥去外衣的柚子,细心地剥开白色薄膜,随着手指移动,一丝丝纹路清晰的果肉逐渐显露出来。低头凝视片刻,一丝丝果肉幻化成一段段旧日时光,想起带我逐渐认识柚子的人,想起那永远逝去的岁月情难自抑。
  第一次听说“橘柚”的时候,我还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生活还没有开始,幻想中的未来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任我翱翔。
  第一个让我了解柚子的人是父亲,也是我的语文老师。他引领我走进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世界。
  那是在初一的语文课上,父亲在课堂上讲解李白的《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这首诗写诗人在秋天的傍晚登上北楼,放眼看去宣城景色如画。两条河流,宛溪和句溪,夹城而流,溪水澄澈,好像明镜一般。双桥,凤凰桥和济川桥,仿佛天上落下的两道彩虹飞架河上。宣城的缕缕炊烟增添了橘柚的苍寒之色,秋天的景色映衬得梧桐树更显苍老。谁知道这个时候我站在萧瑟的秋风里,在北楼上怀念谢公呢。橘柚是一种南方的水果,在秋天成熟。谢公指南朝著名诗人谢朓……”
  父亲一身深蓝色的衣裤,站在三尺讲台上,手执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这首诗,转过身来讲解诗意。那时的教室是北方常见的平房,两面各安装了三扇窗户。教室后面栽了一排梧桐树。冬天梧桐树的叶子落光了,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枝丫照进教室,照在父亲刚劲有力一丝不苟的字迹上,照在正当盛年神采奕奕的父亲身上。
  年幼的我坐在教室的前排,崇敬地看着讲台上的父亲,专心听讲不敢片刻走思,随着父亲的声音,走进前人的诗意,也第一次记住了“橘柚”这种水果,心想长大了一定要尝尝橘柚的味道。
  在国内的学生时代是我生命中的一段黄金年华,生活清贫却无忧,被父母宠爱老师喜爱同学热爱,想象中的橘柚味道清甜可口,想不到亲口尝到的时候,才发现橘柚的味道竟是浓浓的酸带着淡淡的苦。
  第一次吃到柚子的时候,我刚开始步入生活了解现实。初次尝到的柚子既不诗意,也不可口,彻底打碎了我对柚子的幻想,像我当时的生活一样让人失望。
  那时我在海外求学,要从头学习几门外语,和从小在这个语言环境里长大的同学们同窗共读,这对一向喜爱中文的我是极大的挑战。陌生的生活环境让人无所适从,语言障碍造成我的学习成绩和在国内时无法相比,一切的一切给我的少女时代蒙上一层灰色,心里充满失落。
  第一个带我品尝柚子的人是爷爷,他教我学会坦然面对现实生活中的不完美。
  20世纪80年代末,某年冬天的一天,下午爷爷从外回来,高兴地招呼我来吃柚子。
  “今天在市中心的农贸特产市场买来的,很少见,买回来给你们尝尝。你还没吃过吧?”
  爷爷边说边把一种硕大绿色的水果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这就是柚子吗?”我好奇地打量着下边滚圆上边略尖仿佛梨形的水果,马上想起“人烟寒橘柚”的诗句。
  “这就是柚子,尝尝看。”
  爷爷剥去柚子厚厚的绿色外衣,掰下几瓣果肉递给我。我接过来学着爷爷的样子,把里边白色的薄膜剥开,露出里面一丝一丝米白色纹路清晰的果肉,掰下一点放到嘴里,浓浓的酸夹杂着淡淡的苦,一种全新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啊?又酸又苦?这就是柚子?”停顿片刻,我才继续咀嚼细细品味我向往已久的味道。
  “一点点苦,一点点酸,慢慢就习惯了。好吃,维生素很多,很健康的水果。”
  爷爷看看我微微皱起的眉头说,似乎别有深意。看着爷爷,我慢慢咀嚼品味。
  可能和爷爷的某段生活有关吧,他非常喜欢柚子。那时候柚子比较少见,但是他看到必买。跟着爷爷我慢慢学会欣赏柚子的酸和苦,逐渐喜欢上了它,吃的时候总想起爷爷在客厅里对我说的话,一边咀嚼一边品味,这就是生活的味道吧,浓浓的酸夹杂淡淡的苦。
  那时我深信又酸又苦就是柚子的味道了,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够吃到清甜可口的柚子。
  多少年过去了,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父亲也不再朝夕陪伴,现在给我买柚子陪我吃柚子的人是先生。我们一起奋斗,一起打拼,一起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也一起发现不酸不苦清甜可口的柚子。
  爷爷去世后,忙于在职场打拼,我没有时间特地到专卖各种海外食品的农贸特产市场寻找,因此好几年没有吃过柚子。
  几年前,随着全球一体化的进展,似乎一夜之间这里到处可以看到柚子,亚洲市场有,本地超市也有,黄色的柚子套在红色的网罩里,醒目地放在水果摊上。某天和先生一起购物时,不经意间扫过,眼前一亮,仿佛故友重逢,马上买了一个。回到家,先生帮我打开,剥去厚厚的外皮,掰下一点果肉放到嘴里咀嚼。没有期待中的酸苦,反而是甜的!生长在南方的先生告诉我这是蜜柚,不苦不酸。
  “怪不得呢,原来不是一个品种,味道也不一样。”
  我掰下一点果肉慢慢咀嚼,品尝似曾相识的味道,一口气吃了好多。
  知道我喜欢柚子,从此圣诞节先生总不忘为我买几个,节日慢慢吃。
  看看手里的果肉,掰下一点放到嘴里,抬起头来慢慢咀嚼。吃完一瓣,再剥开另外一瓣。一瓣再一瓣,恰似人生之路,一程又一程。如今爷爷辞世已久,再不能和我一起品尝清甜可口的柚子。如今父亲年迈,当年讲台上的英姿只能追忆。如今单纯的小女孩已经长大,自己做了母亲,不会再幻想生活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但是会尽力呵护孩子眼里的蓝天。
  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香醇的冻顶乌龙,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坐在地毯上和小阿姨玩游戏。今年的圣诞节气候反常地温和,明亮的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洁白的窗纱把阳光镂刻成美丽的图案投射到地板上,地毯上,也投射到孩子身上。听他们开心大笑,看他们打打闹闹,丝丝温暖泛上心头。
  放下茶杯,拿起柚子,掰下几丝果肉,放到嘴里慢慢咀嚼,柚子的味道真甜!
  (2012年圣诞节)
 
舅 舅
  “姨,没法走,不要进去了。就是进去了,地方也不好找。就在这里拜一下吧,尽到心意就行了!”
  站在田间小路上,陪同前来的外甥再三对我说。
  连续几天大雨,田间小路一片泥泞。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茂密的玉米地,一棵棵玉米舒展着碧绿的叶子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片淡黄的花粉悄悄洒落。
  那是你么,舅舅,是你在对我说话吗?我回来了,十二年后从万里之外回来了,可是你——,你在哪里呢?
  我的舅舅是一位老实巴交彻头彻尾的农民。既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可歌可泣的事迹,甚至连外貌也没有一丝一毫惊人之处,长得和农村随处可见的老农一样,好像沙滩上一粒微小的沙子,混在人群中丝毫不会引人注意,可是他是我唯一的舅舅,在心中的地位自然非其他亲戚可比。
   家母是家中幺女,上有一位哥哥三位姐姐。舅舅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和家母年龄相差很大。母亲的家乡离我的老家比较远,将近百十来里地,这在当年交通不便的农村是相当远的距离了。母亲出嫁时,外公外婆(老家方言称为:姥爷姥娘)已经年迈。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二老相继辞世,我对两位老人完全没有记忆。外公外婆去世后,舅母(老家方言称为:妗子)当家。因为姐妹众多,那时候在农村家家普遍三四个孩子,二姨、三姨的孩子还要多。每次姐妹回娘家带来一堆孩子,舅舅家的日子也不宽裕,这么多外甥难免遭妗子白眼。虽然外公外婆去世后,嫁得比较远的两位阿姨和母亲一样很少回去,但是每年正月,按照故乡的风俗外甥们必须来给舅舅拜年。每年过年要招待一大群外甥,让妗子不高兴。大家心里明白,不想舅舅在中间为难,母亲就以路途遥远孩子年幼不能自己去为由,过年自己不回去,也不让我们去,所以儿时难得见到母亲娘家的亲戚。很少见面,对舅舅不太了解,关于舅舅的记忆,只有两个画面深刻脑海。
  第一个画面是儿时的。记忆中的舅舅在秋天的下午,走进我家的小院,背上背着口袋,一身灰黑色的衣服,黑布鞋上满是尘土,脸上多半有汗水。进门后,舅舅把背上的口袋放到地上,拉下毛巾擦汗,再端起碗来喝水,然后才开口说话。这时如果母亲在家,她通常会说:“怎么又自己走过来了,让孩子们骑车子带你来吧!”舅舅憨厚地笑笑,淡淡地说:“还是自己走吧,求人不如求己!”
  这个画面通常在每年的中秋前夕上演。我的老家属平原,基本不栽果树。幼时家境拮据,水果是奢侈的东西,不会去买。在故乡,过年蒸年糕、蒸枣大卷(一种夹了枣子的花卷)需要红枣,我家没有枣树,红枣也是缺乏的东西。而外婆家却是有名的雪花梨之乡,秋天雪梨成熟枣子红了,舅舅就会在中秋前夕给我们送雪梨和枣子来。舅舅年轻的时候自行车还是非常稀罕的东西,他没有学会骑自行车,这么远的路,背上背着几十斤重的东西,全靠自己两条腿走!走上大半天,不吃不喝,下午才能到我家。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走回去。中秋的晚上吃着舅舅送来的水果,想着有舅舅真好!过年的时候,看着夹杂红枣色彩鲜艳的年糕、枣大卷,总想起舅舅慈爱的笑容。
  这么多年过去了,舅舅一身风尘背着口袋走进院门的样子还记忆清晰。儿时惦记的是水果和枣子,长大了之后想得更多的是舅舅的话:求人不如求己!现在的我惊讶于没有受过高深教育的舅舅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深刻心底。碰到困难的时候,想起这句话,我会咬牙坚持自己努力!
  脑海中第二个和舅舅有关的画面,是春天的果园。湛蓝的天空下,一排排梨树上盛开着洁白的花朵。舅舅站在梨树前,上身是中式对襟的褂子,下身是宽松的老式黑色长裤,古铜色的皮肤,脸上刻满岁月的风霜,在一片洁白的梨花丛中不好意思似的微微张着嘴露出一丝拘谨的笑容。
  那是十二年前在更换工作地点的间隙我回老家去看望舅舅时,应老人要求为他拍的一张照片。虽然舅舅没有明说,但是我猜测他是希望我为他拍一张办后事时用的照片吧。再回老家时,妗子已经去世,不愿求人的舅舅自己独自生活,所幸一生劳碌的老人身子硬朗,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一帮早已长大成人的外甥们惦念舅舅,轮流前来看望。每个人都不会空手而来,老人晚年生活可算幸福。
  那天我们在嫁到附近不远处的表姐(大姨的女儿)家吃饭,舅舅、大姨、舅舅家的表哥、大姨家的表哥都在,是一次难得的聚会。席上舅舅絮絮叨叨问我们在欧洲的生活,问我们这样东西有没有,那样东西能吃到吗。了解到我们难以吃到舅舅家乡的水果和新鲜的枣子,一再说现在去不了了,路太远,送不过去了,脸上一脸愧疚。听到舅舅这么说,我连忙安慰老人说,我们回来好了。舅舅听了很高兴,可是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们在外国忙累,回来花费也大,还是不用常回来了。回乡时间有限,饭后我们即起身告别,车开出很远,回头还见到舅舅、大姨、表姐等人模糊的身影。
  从老家回来忙于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准备国家考试,之后有了孩子,更加忙得晕头转向,没能再回老家去看望舅舅。那次一别,便成永诀。舅舅去世时,我的调皮王子刚出生,没能回去为舅舅送行。拍好的照片曾经寄回去,不知道是否派上用场。
  十二年后我回来了,带着孩子重回故土,寻访故旧,这次回乡的目的之一就是祭拜舅舅。舅舅和众多农村人一样长眠在自己劳碌了一辈子的田地里,没有坟头,没有墓碑,更没有鲜花,在茂密的青纱帐里甚至难以确定具体位置,和他自己抛洒了无数汗水的黄土地紧密结合再不可分。
   “舅舅,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您也看到我了吧?”
  微风吹过,摇曳的青纱帐幻化成舅舅的笑容。站在泥泞中,我深深注视茂密的青纱帐,在心底默默献上一炷清香。
  (2011年9月4日中秋前夕初稿)
  (2012年9月8日十二年后再次返乡归来后修改)
 
 
 
 
 
 
 
 
五月槐花香
  在我的故乡杨柳成行,榆槐遍地。每年春天,槐树开花了,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枝头,淡淡的甜香沁人心脾。槐花没有桃李的秾艳,没有枣花的馥郁,没有梧桐的美丽传说,非常普通,无人珍惜。我虽曾无数次把玩、品尝那一串串晶莹洁白,它们却不曾进驻我心,萦绕我梦。
  及至离乡,曾经因为怀念香椿的清香而狂吞口水,曾经因为难忘韭菜的味道而在异乡寻寻觅觅,曾经因为妄想重享青枣的甘甜而费尽心机,却不曾为那一串串洁白的芳香做过一丝一毫徒劳的努力。如果不是在七年前偶然再嗅到那一缕清香,大概我已经把它永远尘封在记忆的角落里遗忘了。
  七年前的初春时节,我转职到现在的公司工作。新环境,新工作,同时发现自己初次怀孕,工作、生活都掀开新的一页。正是五月中,一天早上再次经过每天匆匆走过的一个小小公园时,一股淡淡的甜香扑鼻而来,令我一怔,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抬头四顾,这才注意到小公园里竟然种着五六棵槐树,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垂挂枝头。那是我在异乡第一次再见到槐花,望着那串串洁白,真想伸手摘一串下来,尝尝它的味道可和故乡的相同。无奈,树太高,那串串洁白于我是可望而不可即。
  之后我上下班经过小公园时,都会把脚步放慢,抬头看着那串串洁白,耸起鼻子用力多吸入一点它的芳香,儿时的回忆也慢慢重现脑海。
  我的老家是普通的北方农村小院,房前屋后种满树木。在北屋后面临街种着一棵槐树。在我的老家不流行种植果树,也几乎没有人专门种花,所栽种的基本是容易成活、容易成材的树木。树木长大后,可以盖房子,可以打家具。农村人更注重实用。所以在我的老家能开出美丽花朵而芳香四溢的树木,仅此一棵槐树。每年春天,槐树开花的时节,我都会爬上梯子,来到房顶,深深地呼吸槐花的甜香,摘一两串槐花,把一朵朵槐花慢慢送进嘴里,细细品尝。槐花香味清淡,入口丝丝甘甜,可以回味良久。
  还记得儿时奶奶和父母总对我们诉说,饥荒年代槐花榆叶都可以救人一命。我没有经历过饥荒年代,但是小时候,我们为了尝鲜,每年也总会做一两次“苦累”吃。“苦累”是音译,不知道该用哪两个字写。它是用新鲜的嫩榆叶和槐花拌上家中能够找到的杂面蒸制而成,吃时佐以捣碎的大蒜加上酱油和醋。如果说好吃,那是言过其实。但是每年春天如果不吃一次,就好像春天没有去踏青一样,令人若有所失。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槐花时,我总会想起已经去世多年的祖母。祖母去世时,我尚年幼,对祖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清晰的似乎只有祖母溺爱比我小不到两岁的弟弟,我家唯一的男丁,疼爱大姐,她的长孙女,对我这个第三个孙女并不重视。幼年心中,对此愤愤不平。祖母辞世时,也没有感到永远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等到我慢慢长大,了解到祖母一生坎坷,可以平心静气地理解她为什么溺爱弟弟时,我已经无法对她有所表示了。随着时光流逝,祖母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直到再次看到槐花,才又倏然想起祖母,她的身影再次向我走来。是因为想起儿时吃到的祖母做的“苦累”吗?是因为我在异乡终于了解到祖母在战火纷飞中独力带大父亲,在此起彼伏的政治斗争中惨淡维护这个家的苦和累吗?是因为我将为人母,可以从一个母亲的角度看待问题了吗?还是因为祖母和槐花一样平凡,但是又和槐花一样芳香四溢呢?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多年以后,在异乡我终于开始珍惜那平凡的槐花,终于开始回味它的甘甜,终于懂得欣赏它的美丽,开始深深遗憾幼年的自己对它的忽视。
  自从发现那几棵槐树以后,特别期待每年的五月,期待槐花飘香的季节。
  从此留心周围的树木,注意看还有没有槐树。后来还真的被我发现一种非常相像的植物。花朵金黄,远远就可看见,花形和槐花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也没有槐花的香味。不知道它的名字,我把它称为“假槐花”。可叹它徒有槐花的外表,却没有槐花的芳香,令人想起“橘生淮北是为橘,生于淮南是为枳”的老话,心下怅然。进而深思,离乡日久,自己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褪去洁白,失去芳香,变成“假槐花”了呢?心中沭然自省。
  公司在一年多前搬离旧址,去年春天没有看到槐花。
  今年又到五月,又是槐花飘香的季节。真想再看到那串串洁白,真想再深深呼吸它的芳香,真想问一声故乡的槐花可曾依旧?
 
  后记:
  七年前(2003年),再次看到槐花,就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槐花的文章,今天终于完成心愿。
  (2010年5月)
 
 牵手与放手
  午后,阳光肆无忌惮地探头进来,把笑脸印满整面落地窗。青青放下书本走到窗口,一片蓝色亮得刺眼。纯粹明净的蓝天,没有一丝白云。道路两旁树木披着金黄的舞衣,一片片金灿灿的叶子闪闪烁烁,灿烂的舞衣风中翩飞。草地上茵茵绿草热切招手,枝叶间不知名的小鸟婉转啼唤。
  青青听到了,也看到了,忍不住想出去走走,欣赏树叶的舞蹈,回应小草的召唤,倾听小鸟的歌唱。
  “我们一起出去散步吧!” 她对两个孩子说。
  “天气热,不用穿外套,记得戴上帽子遮阳。”在玄关,她关照两个孩子。
  推门走出去。住家附近幽静,周末汽车很少,孩子大了,让他们自己跑吧。没有牵手,她任孩子自己在马路上蹦蹦跳跳。
  转弯,向前,前面是大马路,十字路口有红绿灯,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孩子已经停下来等候。绿灯,她自然地伸手去拉两个孩子的手。咦,只有一只手?!她惊讶地转头。
  “妈咪,我已经十岁了,我上中学了!可以自己过马路,不用你牵手了!” 大儿子绷起脸认真地对她说。
  她怔在那儿,大脑拒绝理解,不能明白大儿子在说什么。
  大儿子率先一个人走过马路,她拉着小儿子的手机械地迈动脚步。
  马路对面是一大块空旷的草地,小儿子也挣脱她的手,跑着追哥哥去了。
  她站了一会儿,看着孩子在草地中心奔跑的背影,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看看。
  长方形空旷的草地,小路环绕草地一周。她沿着小路走去。
  绿草如茵。如同夏天,如同春天,如同一个个春天、夏天、秋天。
  金秋,树木应当也是穿上金黄的舞衣在跳舞吧。
  她不能肯定。怀抱小小的婴儿,她走出医院,全部注意力放在怀中的襁褓上,丝毫没有留意周围。登上汽车绝尘而去,再抱着孩子第一次走进家门。
  客厅,冬天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
  她并没有注意。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小小的篮子,小小的婴儿,小小的手,肥肥胖胖。她坐在对面,拉着小手,摇动摇篮,轻轻哼唱即兴编的小曲。小小的手指,白白嫩嫩,一不小心会跌得粉碎的白玉,她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无价之宝。
  夏天,客厅一角一团团粉嫩的海棠垂挂下来。
  小婴儿长大了,自己站起来,努力指挥自己的双腿移动,有些迟疑,有些缓慢,脚步蹒跚。她蹲在一米远的地方,伸出双手,双眼肯定地看着孩子的眼睛,“来,找妈咪来!慢慢地走。”右脚向前移动了一点,左脚再向前。一点,一点。终于她拉住孩子的手,搂在怀里,眼里盛满阳光。
  圣诞节,白色的星星在圣诞树上眨呀眨。
  陌生的客厅。好久没到这里来了,她四处走走。发现妈妈不见了,孩子熟练地移动小腿四处找,焦急地找,急切地叫“妈妈姨,妈妈姨?”“妈妈姨”,那是初学讲话发音不清的孩子为“妈咪”独创的新名词。
  看到向前伸出的小手,寻找妈妈的手,她慌忙拉住。
  “妈妈姨,妈妈姨,拉拉手!”孩子稚嫩的声音,让她内疚。
  “妈咪拉手,妈咪拉手!妈咪不走开了!” 她保证。
  她拉着孩子回到桌子旁,孩子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开,眼皮越来越沉,头垂到桌子上,枕着她的手睡着了,甜甜地睡去。她坐在旁边,不忍惊动那安眠的天使。
  秋天,拥挤的轻轨车内。
  她牵着孩子的手。大清早她赶去市中心上班,顺便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周围人好多,好挤。
  “妈咪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要听什么?”
  “我要听小羊的故事。”
  小羊和小羊一家,那是她为大儿子创造的世界。
  “从前有小羊一家,有羊爸爸、羊妈妈、羊宝宝,还有羊弟弟,一家子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片树林里。” 她牵着孩子的手,这样开始讲。每天这样开始,同时脑子飞快转动,羊宝宝一家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秋天,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牵着孩子的手,提着四四方方的大书包。孩子抱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Schultüte,一个蓝色圆锥样的东西,上面开口处松松地系着。那是她送给儿子的礼物,她为了他第一天上学特别制作的,里面放着糖果、文具和她为他写的两个故事。他开始走出人生第一步,紧紧依偎着妈妈,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大人陌生的孩子。她牵着孩子的小手,一起向前走。
  又一个秋天,牛毛细雨似有若无。
  她牵着孩子的手,他背着另外一个书包,跨入另外一所学校。一所更大的学校,人更多。跨进学校大楼,放开妈妈的手,他的脚步没有迟疑,轻快地走向一个暑假没见面的老同学,询问他们在哪个班级,还有谁在哪里。
  她站在那儿,微笑着,看孩子走到更多更大的孩子中去。
  夏天,大西洋畔,蔚蓝的海水掀起白色的浪花。
  她闲闲地在海堤漫步,右手拉着大儿子,左手拉着小儿子。大儿子跑开去追赶海鸥,小儿子趁机抢过她的右手,大儿子回来发现自己固定的位置被弟弟占了,气得拼命去争夺,要抢回妈妈的右手。两个孩子拉来扯去,一个人拉手,一个人拉手腕。她的胸间潮水涌动。
  这不是昨天的事情吗?今天,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青青想不通。
  向前走。绿茵茵的草地,开满了紫色的矢车菊。一丝一丝细细长长的花瓣,淡雅的紫色漂浮在绿色的草地上。
  紫色,这是秋天的颜色,秋天的矢车菊。艳丽耀眼的火红,那是夏天,夏天的罂粟。明艳温暖的金黄,那是春天,春天的蒲公英。而冬天,冬天是白色的。
  从春到夏,到秋,到冬,一年四季,每个季节各有自己的颜色。
  她转过身来往回走,草地中间孩子仍在奔跑,不知疲倦地奔跑。
  她举步向孩子走去,该回家了,牵着孩子的手回家吧。
  放手是明天的事情,今天牵着孩子的手回家吧。
  (2014年1月)
 
 夏日香气
  人生的很多日子是一滴水,无色无味,倒入一杯水中便再也难以分辨。另外一些日子是一杯酒,喝下会痛苦,会欢笑,会流泪,会唱歌。还有一些日子是空气,无法触摸,无法紧握,然而
关于我们 | 出版流程 | 基本价格 | 新书展示 | 精品图书 | 版权转让 | 咨询回复 | 联系我们 |
宁ICP备20000515号-1 宁公网安备 64010602000777号
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号:新出银字第061号  统一社会信用代码:91641100227744848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