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局长办公室，几个问题涌上头来。
一个是我写的报告王局长满意了，可以放下了。可局长说我回基地后工作要作些调整，不知要把我的工作怎么个调整法？
二个是甘主任去世后，也不知赵阿姨怎么样了？她老人家身体好吗？这一阵子天天瞎忙没顾上，必须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三个是郭局长那里好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他给王局长打电话说什么呢？也应抽时间去看望他。
想到郭局长，我又想到五姐。刚毕业那阵每半个月我们就互有一封信，现在又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有见到她的来信，她怎么不来信呢？我心里直打鼓。
算了，可能五姐最近也很忙，没顾上给我写信。
可赵阿姨、郭局长他们都是我的恩人，一直关心着我的成长进步。特别是甘主任和赵阿姨，对我有大恩，正好今天从郊区进了城，干脆就去看看他们。
想到这里，我出了国防部大院的门，买了些水果，直奔东城区安德路北街六铺炕黄寺西院将军楼赵阿姨家。
大门紧闭，周围十分安静，也没了警卫班站岗卫兵的身影。院外的柳树被太阳晒得低下了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敲了好一阵儿，门终于慢慢地打开了。
“石言！”
“琳琳姐！”
我与甘琳姐姐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阿姨呢？”
“在家里，快进门，快进门。”
进了门，我急急地把水果放在餐桌上，立刻直奔二楼赵阿姨、甘主任的房间。
“小石，你往哪走？”一个比较微弱而又十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的脚步一下子好似被楼梯黏着了一般停了下来。我慢慢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目光呆滞、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过来坐。”分明是从这个老太太那里又传来的声音。
“赵阿姨？是赵阿姨！”
我惊喜地喊道。
我三步并作一步，转身冲下楼梯紧紧地握着赵阿姨的手。我感觉她的手是那么的干瘦和冰冷。
“阿姨，您身体还好吧。”
“来，坐下说。琳琳，给小石倒杯水。”
“阿姨，我向您检讨，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是我的不是。”
“我身体还行，来，让阿姨好好看看。”
赵阿姨像是看到了自己久别的孩子一样，她亲切地用慈母般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肩和后背。
“孩子，你瘦了，黑了。不过感觉长大了、长高了，有男子汉的样子了。”
看着赵阿姨两眼无神、一脸倦容、满是皱纹的脸，还有那双抚摸我的充满褶皱无力的手，我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而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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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您也瘦了，您要多保重身体呀！”
“石言，你劝劝我妈吧，自从爸爸走了这两年，她吃得少了，外出走动也少了，说话更少了，总是一个人在客厅里默默地坐着。”
“你不要听你琳琳姐说的，我很好的。”
“阿姨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多到户外走走，抽个周末到我工作的郊区走走。我们机场可开阔了，有好多飞机，风景好，空气也好。到时我来接您，请您和琳琳姐一起去。”
“好呀，好呀。”赵阿姨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她接着问：“小石，你今年多大了？”
“阿姨，我快二十了。”
“真快，你来我们家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现在都快二十了。找对象了吗？”
是呀，找对象了吗？我的脸一红，想说找了吧，五姐这么长时间没来信了，她会不会有其他情况；想说没找吧，又与五姐有个五年之约，心里有些矛盾。
“阿姨，我在学校认识一个女同学，但我觉得我还小，现在还不宜考虑个人问题。”我鼓起勇气说。
“二十岁，该考虑了。你琳琳姐二十岁时都结婚了。你认识这个女同学在哪？在北京吗？叫什么名？长得啥样？能带来让阿姨瞧瞧吗？”
“阿姨，我认识那个女同学是河南人，她叫林影，毕业分配去河南郑州了。等她来北京，我一定带她来拜望您。”
“你那个女同学一定很漂亮、很优秀吧。”赵阿姨眼前一亮，她握着我的那只原本冰冷的手好似立即有了温热。
“谢谢阿姨夸奖她，我会转达阿姨对她的夸奖的。”我岔开话，接着真诚地说：“阿姨，我想去八宝山首长墓前看看、跪拜首长。”
“好呀，看你啥时候去，让你琳琳姐带你去，要不不好找。”
我答应着。
我们就这样聊了很长时间，离开时天色已晚。
在市区跑了一天，比较累，坐最后一班长途汽车回到基地我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我才发现门边地上有封信，估计是队部通信员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我捡起来一看，信是五姐写来的，这么久没见她给我写信，我十分激动，赶紧打开，认真阅读起来。
“石言同学，你好！”
心里想，这“石言同学”怎么写的这么理性和公事公办？一种不祥的感觉立即窜上了我的心头。
“我们还是分开了吧。我们相隔这么远，你又不愿意到郑州来，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觉得我们在一起极不现实……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感觉人挺不错的，我们准备国庆节结婚，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请你原谅和理解我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难过得泪水差点从眼眶里掉下来，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呆呆地望着窗外，耳朵里似乎也在轰轰作响。不知何时，那封对我来说如噩耗一般的信掉到了地上。
相隔久了会很累，在乎久了会崩溃，沉默久了会受罪，想念久了会流泪。结果，如此狼狈。我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宿舍，一直走呀走，走过足球场的草地，走过杨树荫荫的大道，走进芦苇荡里蜿蜒的小路，走到了机场上。
这机场怎么那么空呀？眼前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我疑惑眼前的一切。
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那样子像是孕育着一场将要来临的暴风雨，是为我孕育的吗？你快些来吧，你痛痛快快地来吧，把我的愁思苦绪冲洗个干干净净。
突然，一阵风刮走了我的军帽。我想起了新兵营时那个场景，军帽宛如一只山鸡，在机场停机坪上拼命地奔跑如飞。我想去追，可似乎浑身酸软，连追帽子的力气都失去了。
不一会儿，我的眼前由白茫茫变成了灰蒙蒙，笼罩着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暗淡无光。原来，滚动的乌云带来的暴风雨已经把我紧紧地裹挟在其中，让我完全不能自拔。
我失去了一切方向，我不知道暴风雨的外面是什么，我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走出暴风雨的围剿。
一切都被茫然不知所措取代，我的一切也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随着我的军帽遗失得无踪无影了。
这封信带走了我的一切，我的情感，我的思念，我的希望，我的追求，我的欢乐，我的明天，我的未来……
我什么也没有了，我成了一个十足的光棍，一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我的思绪亦如一只折断了翅膀，跌落沙漠的鹰，等着沙漠狼的光顾。
暴风雨毫不留情地湿透了我的全身，把我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一只无力挣扎的落汤鸡，即使此刻把这鸡炖成汤喝下去，不是烫伤了嘴，便会烫伤了心。
“口令”
原来雨下得小了，我木讷地抬起头来，透过雨雾，我看见一个士兵端着枪冲我喊道。我有气无力习惯性地说：“指导员。”
“指导员？这不是今天的口令，请你马上离开，否则我开枪了。”
听到开枪了，我用了点力气稍大声地说：“我是指导员！”
“哦，真是老指导员。指导员，快过来躲躲，雨大。”
我没有理会机场的哨兵，继续朝跑道方向走去。
“指导员，空旷地带雨天易被雷击，快到岗楼里来。”
我仍不理会，漫无边际地走着。这时哨兵跑过来，一把抓住我说：“指导员，不要往跑道上去，快到我的岗楼里来吧，天气预报暴雨还要下一阵，外面不安全。”
这时，一道强光划破天空，闪过我那早已模糊的眼帘，随即耳边响起一个惊天炸雷。我一惊，头脑清醒了许多。
这雷声击碎了我的几尽迷失的茫然的梦，让我走出了梦的束缚，产生一种超然无际的感觉。脚下犹如踩着团团棉花一般，软软柔柔地一步一步渡我向前。
“指导员，你的全身都湿了，会感冒的。”
哨兵的关切也让我觉得内心的温度在升高。
难道失去爱情就失去一切了吗？就可以自暴自弃了吗？眼前就一片漆黑了吗？不能，一定不能。因为，我身负那么多人的厚望，是那么多人的关怀与支持，我才由一个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不懂事的小毛孩站立起来，长大起来，走到今天，有了现在的模样，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怎么能够因失去爱情而轻易打垮了自己呢？
父母、亲朋，特别是甘主任、赵阿姨和王局长、赵主任、郭局长，还有战友老乡，他们的目光中蕴含的庄重情感，不是爱情可以取而代之的。
那是一种浓烈的期许，一种比爱情更有价值的追求，一种深沉的责任，一种伟大的激励。我不能因爱情的失去而变成未来、事业和生活的懦夫，变成一个经不起挫折考验的颓废者。
爱情可以侵扰我的视线，暴雨可以湿透我的全身，雷电却足可以惊醒我的消极与低落。
时光会冲淡一切，挫折会让人成长。虽然，我们用海誓山盟共筑五年承诺的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堤坝，却在短短五个月时间里被雷电击碎、被小小的雨水轰然冲塌。让我明白，爱情在现实面前竟是如此的脆弱，海枯石烂只是一句华丽的谎言，它摧垮的何止是爱情的真诚，而是助长了生活的无奈，消耗了人性的真善美，粉碎了爱情的精气神。但是，我不能不懂得，奋斗可以忘忧，充实带来快乐。我相信，柳暗之处，一定会有花明，山重水复处，一定会有新村。
只要不绝望，一定会有希望。
但此情此景，我依旧难舍这份情。回到宿舍，望着窗外时断时续的雨，我展开纸，提起笔，为五姐，也为自己的初恋写下了最后一首诗《目光》：
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你的身影
你的身影曾经布满我的眼睛
当你温柔的笑靥掠过我的眼帘
从此，
我的心啊
再也无法平静
我把想你的语言写满
一个又一个笔记本
我把思念的情感洒满
一个又一个黎明和黄昏
送给一千多个象牙塔里的日月星辰
然而，
寒冷站在歌乐山顶
目光无情
揉碎了
曾经滚烫的爱情
从此，
我再也不看星星
因为她像你美丽的眼睛
从此，
我再也不看月亮
因为她像你动人的脸庞
从此，
我再也不看太阳
因为她像你丰满的胸膛
从此，
我再也不看云朵
因为她像你飘逸的身影
从此，
我再也不看风景
因为她像你悄悄对我说话的神情
爱恋啊
我要把你深藏
目光啊
我要让你失明
不再回味动人的身影
不再触摸揪人的伤心
不再留念那林园的早晨
不再想念那歌乐山的黄昏
这里
军号捎来的最后一个清晨
耳边回荡分别的钟声
目光滑落分别的眼神
嘉陵江缓缓流淌的是我的泪水
长江滚滚流淌的是我的深情
你的军用挎包带走了我那张灰色相片
也带走我那颗伤痛的心
挥动沾满泪珠的手臂
挥不动沉甸甸的爱情
日记本碎了
心碎了
从此天涯
何处寻觅爱的纯情
何处倾听真爱的音讯
目光在痴痴呆呆中
凝固成
凝固成我们的曾经
凝固成
凝固成我们描述的破碎风景
——那是我们
——那是用心
反复丈量的校园小径
还有谈判桌、林森墓、美龄舞厅
凝固成
凝固成石头雕刻的“寸心”
凝固成
凝固成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
凝固成
凝固成一个又一个含情脉脉的黄昏#
个人自费出版一本书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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