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之战
京城。大顺军队。
大顺皇帝李自成身坐马鞍上，他望着眼前的京城古门，神情中透露的是既欣喜若狂又诚惶诚恐的复杂心情。他确实结束征战，大功告成，攻占了大明朝京城。可面对这么一个历朝历代经历风雨的古城，他又一下子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治理天下。
已经有人向他报来崇祯帝自缢的消息，线人还称朱由检之前将三个皇子秘密送出紫禁城。起义军人马将京城围得死死的，照这么看来他们应该出不了城。李自成给手下的将领下令，搜遍京城找到皇子。
骑兵们步步逼近外城墙……京城的队伍大部分束手投降，只有少数作最后的抵抗。李自成下令尽可能保住这些人的命，抓活的。他并不希望杀戮成为他得天下的起始。一路走来，流的血还少吗?
在一扇镶有金属铁条的巨大木门前，李自成勒马停步，只见门上坑坑洼洼尽是些刀枪伤痕。他转身对着贴身卫队首领刘宗敏说：“传我的令，不许烧杀抢劫！违抗者，立即处死！”“是，皇上。”刘宗敏回答道。刘宗敏有着宽大的肩胛，乌黑浓密的胡子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看上去活脱脱像一只大狗熊穿着盔甲，他的样子足以让人胆颤。“谨遵军令。”
刘宗敏说话声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在大顺皇帝面前毕恭毕敬小心谨慎的语气，李自成也注意到了。可李自成把刘宗敏的口气归结于他正被胜利冲昏头脑，所以也就不去与他计较了。
李自成一队人马又向前行进，到达了塔楼拱形门下。当他们一出塔楼，透过春日绵绵细雨，李自成被眼前一幕所震撼。
街道两旁站满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有衣着简朴的工匠农民，穿戴华丽的商人，还有一些穿绫罗绸缎的大小官员，个个诚惶诚恐地拜见大顺皇帝。也有京城军队里不少将士，都放下兵器，宣誓效忠新主子……
所有人手里都拿着点燃的蜡烛……天色渐黑，百姓们手里的亮光一直从外城门延伸到紫禁城……李自成所到之处，人们纷纷俯首在地，而李自成敏锐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他们额头上所贴的两个字—子民。更有人已经将“永昌元年”几个大字挂在大门上、房屋墙上，推车上也写着“顺天王万岁！”
顺天王……从没有人这么叫他……李自成指着这些字对李过说：“你看，这便是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得牢牢记住。”他有些得意地朝侄子笑了笑。此时李自成警惕地环顾四周，他倒不是怕有刺客，而是线人报，多尔衮的耳目奸细正在京城四处活动……
终于到了紫禁城……李自成在正门宽阔的台阶前下马，静静站立着，盯着这个曾经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令他神魂颠倒的地方……他转身对李过说：“难怪古人云心想事成。有些事儿还真得小心。”
“有什么不妥吗？”李过疑惑地问。“这不是你多年来所愿吗？”
李自成缓缓走上台阶，到了入口。这里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偌大的皇宫如同鬼城……只听见青石台阶上滚动的一个金碗的响声。李自成将它捡起，细细观赏了一番金碗边上精致的纹路，然后便随后往身后一扔说：“谁要谁便拿去罢了……”他并未转过头去，不过凭身后并无碗落地的声音，也可推测它已经找到了新的主人……
朱由检的尸首正躺在那颗歪脖树下面，这棵树陪伴他走过人生最后一刻。李自成弯下身来，仔细端详着大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年轻的面庞……他与自己年龄相仿，试想他也曾经处于权力顶峰，爱恨情仇，理想抱负，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可现在朱由检惨白的脸上深深凹陷的双目里透出的只有灰暗深渊，深渊将他永远吞噬。突然，他注意到朱由检袍服下摆处订着一块布，上面写满了血迹斑斑的文字。李自成扯下布，反复读了好几遍，然后把它递给在一旁的李过：“将它保存好。”随后他解开护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布袋子，解开绷得紧紧的口袋。他将布袋翻转，里边一把土洒出倒在已故崇祯帝的胸口处，这是李自成从家乡米脂县带来的灰土。
“终究办成了！”李自成几乎用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履行了我最后的承诺！”他随后将空布袋扔到朱由检尸首旁，扭头对随从们说：“随便找个给穷人下葬的棺材放进去，头上压一块石头，用个席子盖起来。他罪有应得。照我的意思办。”说完他朝紫禁城宫殿那边走去。但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长廊两侧烈火熊熊，一直延伸至远处……火光在黑暗中照映出墙壁上的图案以及长廊内的物件……还有一具具尸体！似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搏杀！倒在地上的有男有女……有宫人、将士、内侍……这些人衣冠不整，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们会突然被砍杀……
“发生了何事？李自成头也不回地问。跟随其后的刘兴回应道：“听闻，那些忠于崇祯帝的官员通常会亲手杀了近亲，然后自尽了结，以表对皇帝的忠心……有人报，说朱由检死之后一昼夜内大概有八万个忠实臣子跟随他而去……”
“竟然有八万！”李自成双手遮面，惊恐地叫出声来……他站立在原地许久，手下人都不敢去打扰……
“八万？”他又一次用颤抖的声音重复道，几近疯狂的眼神扫视随行的将士……“这是我们军队一成的人啊！苍天，我最怕伤及无辜！可他们的死让我良心不安啊！”
李自成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抑制住自己的泪水，沿着长廊走去，那些投靠大顺的宫人们点灯带路，一直通向前殿……
他突然想起了崇祯写下的血书，里面说的被奸臣所害，他李自成也是深有体会。当年下了毒的酒，无数次身边人的背叛与阴谋……他和崇祯帝所处的境地又有何区别呢？
他们又穿过几条宽阔些的长廊，一道高高的大门映入眼帘。手下为他推开大门，大顺皇帝终于迈入了这座他梦寐以求的大殿。
最前端便是龙椅，春日的早晨从高高的窗户中投射过来的灰色光线让它发出幽幽的光芒。
李自成向前跨出几步，慢慢爬上了台阶，驻足于宽大的龙椅前，座椅扶手为雕刻成的龙形。他想转身面对他的将士们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笑了笑，撩起斗篷下摆，一下子坐在缎面座椅上。他把双手搁在木雕龙形扶手上，此时他五味杂陈。他低着头沉默许久，然后抬起头看着聚集在前殿的人群，李自成一只眼睛里闪出邪魔般烈焰。
“诸位，你们都听着！那个预言果然成真！独眼龙真的当上了皇帝！”
所有将士放下兵器双膝跪地，拜倒在大顺皇帝李自成面前……紫禁城换了主人。江山易主。一切已成定局。
山海关要塞。东军营。
吴三桂手里拿着的是从京城传来的可靠密信……他眼里尽是悲痛，京城被李自成占领……他的家父辽东总兵吴襄和家里人一起被抓……李自成扣住家父，企图以此要挟吴三桂，让其投靠大顺！家父公然拒绝之后，全家被抓，打入地牢。更可恶的是，曾经是个粗鲁铁匠出生，而如今成了李自成贴身卫队长的刘宗敏，竟然抢走了吴三桂最心爱的陈圆圆！当然，吴三桂不缺女人……可他心里愤愤不平的是因为自己袖手旁观按兵不动，让这些暴民们占了京城。当时崇祯帝朱由检对他也算是开恩了，祖大寿的出逃并没有算到他吴三桂头上，家里人在京城没有被动一根手指头，还加封给他吴三桂伯爵位，拨了赏银！可他吴三桂呢，竟然在紧要关头退缩……不，这并不算是退缩……他吴三桂这么做完全是考虑清楚的！要知道对付李自成这个恶棍几乎没有胜算！他区区十四万人，如何打败李自成近百万军队？还不是被踏成肉酱血泥！
正因他明哲保身，才保全了兵力，中原恐怕只剩下他这支还有些实力的队伍。改朝换代是常事，天下到底鹿死谁手还未知呢？他吴三桂现在就有了一张不小的牌。多尔衮以为东军在他掌控之中，可事实并非如此！吴三桂自己有着小算盘，且与多尔衮所愿并不一致。
现下多尔衮精兵处于边界，咄咄逼人，趁这个时候混淆视听，一举捣毁李自成的人马，然后让明太子登基。太子年幼，到时候便任由他吴三桂摆布了。他还能落下个救大明朝于危难中的英名……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舅舅祖大寿当年正是这么教诲他的……他吴三桂谨遵教诲。
他想到这儿，突然心里冒出个念头，这么做算不得忤逆吧。忤逆？从古至今，谁能定论？和江山社稷相比，几百个几千个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救不了京城和朱由检，可他救得了天下。这几年和多尔衮玩的危险游戏，难道都是白费力气吗？
十四贝勒爷的确是头狡猾的野兽，他单独和李自成较量，恐怕有心无力，就想借助东军……要是双方联合起来，他们在数量上远远超出大顺，再加上女真精锐骑兵不可小觑，灭了那帮暴民应该十拿九稳……可这以后呢，会发生什么？不想这么多了，眼下是救出家父要紧！
此时一个满头大汗的送信的冲进他的屋子：
“总兵，一队人马正朝着要塞过来！”
吴三桂猛地站起身，穿上盔甲护身：“有多少人？”
“近两万。”
“打的什么旗号？”报信的比划着双手：“黄色的旗子上写着大顺……”吴三桂哈哈大笑起来：“好吧，是时候给他们颜色看看，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吹号下令，命各个将领全力备战，准备进攻！”
京城。紫禁城前殿。回忆录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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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握紧了拳头，满腔愤怒！
他眼前站着三十二个士兵，浑身是血，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一脸精疲力尽……他派去山海关的将近两万人马，回来的只有这三十二人……据目击者称，吴三桂的人突然发出袭击，根本没打算抓活的。这三十几人算是侥幸死里逃生？还是像李过说的那样，故意放了他们来给李自成一个警示？
大顺皇帝李自成的想法是，这是公开挑衅……
他盯着这些士兵好久，然后对刘宗敏点头说道：“去让他们好生歇息，给他们疗伤。他们并无什么过错，我小看了吴三桂……对了，你说过，我们的人抓住了吴三桂家人……”
“去，把他父亲带来，要是没记错他还是个武将。让他去劝服自己的儿子，早早归顺于我。”
李自成说完撩起黄袍下摆，以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前殿。
他在自己的寝殿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摘下皇帝的面具……他一头倒在巨大的龙床上，一动不动，连脱下黄袍的力气都消耗殆尽……高氏灵巧的手一点点解开他袍子上的纽扣。
她轻轻揉着李自成的手臂、肩膀，他浑身僵硬……一瞬间高氏甚至觉得李自成不是从前殿议事回来，而是刚结束了一场可怕的厮杀。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但血管还在跳动着。
高氏用手指拂过李自成脸上的黑色眼罩，轻声问道：“官人，何事如此烦心？”
李自成只是含含糊糊回答了几句。高氏苦笑着说：“自古帝王将相难啊……军队统领做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更何况一国之君……并非常人所能及……”
李自成睁开一只眼睛盯着高氏。
“没错。”她接着说。“你身边尽是些来索求的人，每个人各有各的打算……一国之君便如同天下百姓之父，饥饿贪婪的孩子们可不知满足！”
“娘子，你所说有理！”李自成用疲惫的声音低语道。“想当初，日日盼为王，如今真当上了皇帝，大功告成，但前面竟然漆黑一片……”
高氏这时终于帮李自成脱下龙袍，给他送来一盆带着香味的清水和手巾。她顺口提了一句：“对了，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些应该由宫女服侍……不过好像她们在街上被一些士兵杀了……”
李自成愣住了……
“整个京城都在大肆屠杀……至少人们这么传的……我今日确实未在宫里见到太监、宫女，要么他（她）们被杀了，要么就是不敢上街……”高氏说。
“大肆屠杀？”李自成一只手撑着立起身子。“百姓们还说什么？”
高氏坐在他身边，将手掌轻轻放在他额头上。
“说什么的都有。前些时候京城纪律严明，百姓们对你深信不疑，爱戴有加。而现在呢，手下那些士兵们肆意烧杀奸掠，无论是良家妇女、贵族女子还是那些青楼出身，他们都……兽欲发泄之后不少人杀死女子，摘下金银珠宝……百姓们有苦说不出，大伙儿甚至盼着吴三桂的人来救他们……”
李自成听了此话，一下子从床榻上跃起，拼命拉着铃铛，宫殿内立刻响起悠扬的钟声。一个侍卫立刻冲进寝殿，他嘴里似乎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侍卫一进门便跪在李自成面前：“皇上有何吩咐？”
李自成随后披上一件还是当年在军帐里穿的袍子，戴上皇冠，大吼一声：“马上，让李过来见我！”
话音刚落，侍卫便消失在寝殿门后，一会儿李过便出现在他面前。看李过衣冠不整的样子，他今晚是想莺歌燕舞逍遥一番的，李自成叫的不是时候。
“皇上，有何吩咐？”他说话时还不停地摆弄着衣衫。李自成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侄子。
“你看起来像一只刚偷完腥满嘴鸡毛的狐狸！”
李过一脸尴尬的表情。
“京城像你这样的狐狸还有多少？”李自成严厉地问。李过听出皇帝口气里并无善意，紧张地回答道：“皇上，臣不知……臣打算和内人还有几个女伴消遣消遣，她们答应告诉臣皇宫里一些人的趣事……臣以为皇上您也不妨听听……”
高氏听了笑出声来，而李自成更是大笑起来……李过此刻惊恐地发现，这个他自幼熟悉的叔叔似乎变了个人，变得无情、霸气、冷酷。
“行了，行了，不管你的事儿了……你告诉我，为何我们的人在京城四处烧杀奸掠，公然违抗我令？”李过摊了摊手说：“皇上……这个，有什么办法能管住他们呢？我们的将士们长年累月征战不休，都没过上好日子。还有，那些不守规矩的基本上都是半路加入进咱们队伍的……还没来得及管束好他们……皇上勿急，过不了几天，事态便会好转。”
“可这样一来，大顺也会丧失民心的！”
“百姓们确实等着北边吴三桂的队伍来救他们。”李过断然说道。“等他们来，我们将其一举击败，到时候看谁笑到最后。可是，皇上，实话说，京城里的人也都是墙头草。当时我们的人打过来，他们杀死使者，不愿和平归顺，现在也让他们自讨苦吃。皇上，谁对您来说更有价值？是京城懦弱匹夫，还是京城外天下百姓，他们可是对您尊崇有加啊！您要保谁弃谁，请三思！”
李自成狠狠看了一眼李过，然后咆哮着喊道：“”你说那帮人翘首企盼吴三桂？等着瞧！他要么归顺于我，要么被我碾碎！反正京城里的人甭想等到他来！给你两天时间，派两队，各两万精兵北上。先不急着进攻，试探一下再说。我倒要看看吴三桂这个两面派作何反应。我们手里有他父亲和家里人。明日就让他父亲写下书信劝降。要是他答应了我们的条件，那再好不过，暂且是同道人。要是不答应，你们便把他和他的人碾成灰！”
他转过身去，望着窗外又一个春日景色，道路上已无积水，他的军队便可畅通无阻地向北前行。李自成合上帘子，转身面对高氏和李过说：“等解决了吴三桂那边，便立马严惩在京城为非作歹的那些人……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让朕独自静静。”
北方某地。多尔衮军营。
多尔衮听完山海关要塞来报信的人的消息，火冒三丈……这个狗娘养的吴三桂，竟然归顺于那个草民皇帝！谁会料到还有这一出？区区两万农民军到达要塞，吴三桂就举手投降了！
就算李自成抓了吴襄，又如何？不是应该以天下大事为重吗？他多尔衮给了吴三桂荣耀、金钱、权力，只要他助其一臂之力……真是个傻瓜！
“等等，你说山海关处要来第二批李自成的人？”多尔衮忽然问道。手下将领们聚集在他周围，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他们认为趁李自成援兵未到，有必要立刻派兵攻打山海关要塞。那个从山海关一路颠簸来的报信的也不住地点头。多尔衮则哈哈大笑……手下将领个个沉默着，他们知道，这个看上去慈眉善目、整天笑脸的贝勒爷实际上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他这么大笑，说明他心里边早就有打算如何对付吴三桂！的确如此。多尔衮终于止住笑声，他站起身，用奢华的长袍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摇摇头说：“这个可恶的家伙……你说吴三桂还不知有第二批人马来攻打他？”
“王爷，正是。”送信者气喘吁吁地回答。“吴三桂带着人马撤出山海关，向西退了几十里，把要塞拱手让给由唐彤率领的大顺军。”
“妙！”多尔衮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使劲搓了搓手。“告诉他李自成派第二批人马的事儿，且说那队人马将从后边突袭。我倒要看看他作何反应……”
京城。皇宫。
唐彤和白观恩率领的两队人马被击败的消息传到了大顺皇帝李自成的耳朵里，这让李自成恼羞成怒。前一天他刚处决了五百个崇祯帝的大小官员。朱由检手下的一些亲信也受到惩处，重则处死……此时崇祯帝的五千名贴身侍卫跪在李自成面前，听候大顺皇帝处置。李自成身坐宫殿广场中央高高的台子上，听着从北方传来的噩耗，脸上毫无表情。最后他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唐彤告诉吴三桂他老父亲在我们手上为质了吗？”
“皇上，正是……起初吴三桂答应了条件，还让出了要塞。可不知为何，他突然袭击了白观恩率领的第二批人马，速战速决。随后又返回山海关，唐彤根本毫无准备就被吴三桂的人击溃了……他要求大顺将明朝皇长子送到他那边。否则，他威胁说要进军京城！”
“他……竟敢要挟？”李自成只是扬了扬眉梢。站在一旁的心腹们不由向后退了退，大顺皇帝的神态让他们畏惧。李自成和原先不同了，要是以前他听到什么坏消息，准会大发脾气，大吼大叫。不过如今他总是摆出天子的威严，任何情形下都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显露出不满的神色。可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足够让周围人觉得恐惧，皇帝到底内心在想些什么……眼下李自成扬了扬眉毛，平静地问话：“你是不是还向朕隐瞒了什么？照实说来，可不许有任何隐瞒……”
那个送信的士兵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卷成一个轴的布块，是用白色丝带绑着。上面用吴三桂总兵的私人印章盖封过。李自成接过卷轴，打开一看……他脸上一瞬间闪现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便恢复到原先冷酷的神色，“从何得来？”
“我们的人在山海关附近截住了吴三桂的秘密信使。”
“这到底是什么？”李过从一旁走到大顺皇帝身边，瞧了瞧那个卷轴。“竟然是！他真的情愿这么做？”
“看来他已下决心？”李自成说话声还是那么轻。“既然他书信乞求父亲宽恕，置父亲生死于不顾，那么他是决意不归顺了。朕也就别无他路。”
李自成此刻稍稍抬高了嗓门，宣告众人：“这些前朝侍卫......”他朝底下跪着的侍卫挥了挥手说：“拉到城外砍头处死。此为朕意。”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叹息声。士兵们立刻冲上去抓住前朝侍卫绑在背后的手，将他们拖了出去。
“吴三桂忤逆罪，罪该万死，灭九族，所有财物纳入国库……你们去速速备战。即日攻打山海关。铲除吴三桂这颗毒瘤，事不宜迟……对了，张献忠如何回复朕的？”
“他说此次协同我们……不过不保证以后他站在我们这边。”
“你们认为张献忠可信吗？”
李过不敢直视李自成，他将心中的疑惑隐藏了起来。
大顺皇帝站起身，没有朝任何人望一眼便缓缓走下台阶。
这次又会有多少流血死亡……李过脑子里闪了一个念头，可并没有敢出声。
他也明白，李自成走到这一步，也别无他选。 要是不彻底击溃吴三桂，恐怕乱世会一直延续下去。李自成此刻也心绪烦乱。忽然一个孩童的嬉戏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那帮在路旁玩耍的孩子们望了一眼，眼前的一幕让他心里边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只见孩子们脚下，一只伤痕累累的鹰正在拼命挣扎。李自成双目直视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究竟天意如何？他李自成还会如同以前那般幸运吗？
北方某地。多尔衮军营。
“吴总兵，这我就不明白了？”多尔衮嗓音甜如蜜，可眼睛里闪的却是冰冷如铁的光。“你似乎并不乐意和我商量……山海关要塞拱手让给唐彤的人，后来又自己夺回去。可眼下四十万大顺军队紧逼山海关，你又想起我这个小王爷来了……也就是说你决意投靠清兵了？”
“王爷！”吴三桂脸上尽是尘土灰泥，甚至都看不清他究竟是何表情，不过语气倒是出奇的平静。“我与我的人好不容易突围，就赶紧来投奔王爷您，除了您再也无人能救山海关……山海关事小，可这关乎天下江山何去何从！李自成现下饱受南方明朝残余军队困扰，不敢削弱京城驻军。所以只是四十万人马来攻山海关。在下以为，我们应联合抗大顺那帮强盗土匪……我在京城的家族被灭……我和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定报仇雪恨！”
多尔衮皱起眉头说：“当初要是你马上按我的意思办，就不会有杀父灭家族之事了……且咱们早就在京城共享战果……”
吴三桂低下头……多尔衮见此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转移话题直接谈正事。
“现在你只有一条路，投靠清朝。之后再看下一步行事。如何？”
吴三桂紧要牙关，单膝跪地：
“在下听从王爷安排。”
西军。张献忠军营。
“咱们要去支援那个冒牌皇帝吗？”一个年迈的将领激动地拍着桌子。
张献忠得意地笑了笑。
“皇帝？我倒要看看那个姓李的到底能撑多久......”
西军统领和手下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奸笑一声。
山海关要塞周围。李自成军营。
“也就是说，吴三桂决意和清兵联合了。”
李自成远远望着山海关，似乎自言自语道。山海关大门列出阵队，摆成战局。士兵们胸口系着三条白布。“这是何意？”
刘兴赶紧解释道：“吴三桂宣布效忠女真，他杀白马、斩黑牛，祭天拜地。请求上天祈福。然后他切断了战袍，以示他从此不为明朝将领。吴三桂还折断箭头，打破了效忠明朝的誓约。”
“哎，什么忠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打破！”李自成嘟囔着。“那些白布条到底何意？”
“据说，按照满人习俗，所有士兵须剃胡须，留辫子，可哪儿来那么多理发的。所以吴三桂决定暂且用这个法子替代。‘三’便是取他名字里的‘三’，白色的示意他悼念明朝将逝之情。”
“你说他悼念明朝将逝？”李自成强压怒火说道。“他甚至都不在乎我手里有几个明朝皇子！你把皇长子带来，让他一起和我看看明朝最后一个将领的下场，朕在苗岗上观战。”
他快马加鞭，朝那个山岗疾驰而去。身后跟着几十个贴身侍卫。
申年巳月十九日双军交战。李自成自然是全力以赴。他的人比吴三桂的多出三倍。可他哪里知道，狡猾的多尔衮在一旁，并不急着派出他的铁骑精兵，他只是静静等候李吴双方厮杀。
交战中途，吴三桂意识到，他已经无力支撑下去。的确他手握精兵十五万，可在李自成庞大的军队面前，哪里还是对手。加上长年累月独处山海关，对中原作战的那些战术也并不熟悉了。
他派出使者去请多尔衮增援，可对方并无反应。他将所有希望寄于夜晚的到来，期盼漫长难熬的一天结束，暂停交战，可有稍稍喘息。
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缓缓落山，地平线上投射过来的一丝霞光将沙场上映照的猩红一片。双方筋疲力竭，各自回到营地，休整后准备明日再战。李自成和吴三桂都希望明日见分晓，赢者为王，权力、荣誉、金钱，一切将会应有尽有……
李自成几乎坚信他有着绝对优势。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张献忠的人马。吴三桂的人已经元气大伤，而左翼张献忠的西军要是再乘胜出击，那便有十成的把握。吴三桂发现来自后方的威胁时，为时已晚。他的人已经被围住。李自成的私人卫队此刻正准备就绪，一发号令便全力进攻。
正在此刻，从群山远处传来震耳的响声，整个山岗似乎都在颤动……所有将士都扭过头望向东边，那里尘土飞扬，一时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过了许久，才看清原来是多尔衮的铁骑飞奔而来，浩浩荡荡的精锐骑兵从大顺军队侧翼突袭过来，一路斩杀李自成的士兵。大顺步兵有些抵挡不住，开始后撤。
李过这时候回头看着张献忠。张献忠的军队纹丝不动，如同石雕一般矗立着。他紧握拳头，怒气冲冲地朝张献忠喊：
“你这是怎么了？要等多久你才下令进攻？”
可张献忠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转身示意队伍撤退。
一切皆已明朗，张献忠反水了。李过狠狠抽了一鞭子，快马奔向李自成那儿。大顺军队已无支援，只能孤身作战。
多尔衮在山海关要塞附近全盘观战，看他的人是如何大胜李自成的。随即他对手下说：“我们的人已经完胜了？”
“据说战场上躺满了农民起义军的尸体，不计其数……那个恶鬼李自成只得撤退，逃回京城方向，而吴三桂的人一路追击……”
多尔衮一脸严肃地紧皱眉头，手下继续说道：“王爷，李贼觉察大事不妙，便将两个明朝皇子送到吴三桂那里……”
“竟有此事？”多尔衮惊讶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个两面派吴三桂和冒牌皇帝谈了些什么条件。他痴心梦想，想掌控明朝太子……好吧，既然他爱耍鬼把戏，那我也让他瞧瞧谁是真正的高手……”
“那现在怎么处置吴三桂？”
“先不去管他！”多尔衮哈哈大笑。“留他还有何用，让他出头替我们去办事。向吴三桂传我的令，暂且不攻京城，在城墙外扎营，等候我前往。我们要让京城的人觉得我们并非入侵，而是去救他们。你记住，不走大门……”多尔衮重重地拍打了手下的肩膀说。
一切都按照多尔衮的计划进行着。
京城。
巳月最后一日大顺军队被迫离开京城。他们离开时，京城道路两旁冷冷清清，没有一个百姓出来。 众多百姓在混乱中身亡，其余的也对大顺只有不满甚至痛恨。他们亲历了屠杀、暴乱、丧失亲人之痛。京城里现在正等着吴三桂的人来解救。加上吴三桂到处派人传话说他们将把明朝皇太子带入京城登基，是为行天道也。可人们不明白的是，为何吴三桂的人马驻扎在京城外，而不急着攻城，让李自成他们顺利离开。
李自成坐在马背上，穿着简朴的服装。其余大多数乌合之众则见风使舵，一看形势不妙便立刻逃离，接着等待事态的发展，看风使舵该投靠哪一边。李自成只当了四十二天的大顺皇帝。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并没有享受到什么当皇帝的乐趣，反而树敌更多。可李自成办了一件大事,天下已然不同以往。大明朝持续了近三百余年，人们觉得它似乎永不灭,就像坚不可摧的山峦、日夜奔流的江河，从未有人怀疑过。
可正是李自成，一个农民的儿子，打破了这个不朽的神话，打开紫禁城门，颠覆大明朝。那么如今天下又会落入谁手？天知道……
与此同时，当吴三桂在营地中等候新君令时，多尔衮的人则偷偷潜入京城。不动一刀一枪，也不伤及百姓，多尔衮率领八旗军占领了紫禁城，并假装是当地军队，悬挂上白色旗帜，假装为崇祯发丧，以表对大明的哀悼之情。甚至连前朝官员们都没有注意到，掌握天下的是女真蛮人，只是他们满族席地而坐的习俗让其露了馅。
次日多尔衮便更换了城墙上所有的守卫士兵。京城的人此刻才明白紫禁城被满人所占，可一切已无法挽回。出人意料的是，多尔衮竟没有坐上龙椅。他任命前朝官员各就其职，并宣称皇帝将即日抵京。同时令吴三桂将皇太子转交予他。京城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八旗兵。等实力足够时，多尔衮令百姓按满族习俗削发留辫，穿戴满人服饰，就这样多尔衮彻底征服了京城。
李自成则带着人一路向西撤离。他试图抗击女真，不过实在是由于力量悬殊屡屡失败。李自成自己也身受重伤，不得不在亲信的掩护下逃离。不少部下见此情形，觉得李自成大势已去，便纷纷反水倒向清军，留下来的将领们也相互不和，纷争不断。李自成决定回西安立足。
这一年冬季平安无战事。李自成在西安修身养息，聚集残余力量。高氏建议他收朱由检第三子为养子，李自成答应了。
毕竟孩童无辜……
可这平静的一切并没有持续多久。酉年卯月初庞大的清军与吴三桂的人一起突然进攻潼关一带，双方交战激烈，甚是残酷，最后李自成的军队被彻底击垮！李自成身负重伤，并且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精干将领，他不得不委托李过掩护，将高氏和子女们送往陕北野兽谷避难，而自己率残余军队撤离西安，以免西安城百姓遭殃。他们向南前行，前往汉水一带。
在此期间又有不少手下因为惧怕清军实力，离开了李自成的队伍。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不定多尔衮的天下更为太平昌盛呢？
李自成带一小队人独自越过长江，避开追击，可又遭到南明王朝的军队袭击……他只能一路向南到了湖北……最后，李自成明白已经无法摆脱敌军追击，于是他召集起所有多年来一直忠心跟随他的手下，“我不勉强留你们，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各自东山再起，再重逢，要么就来世再相见。大家别怪我，我也是尽力了。你们另寻出路吧，或许你们当中有的人前程还很远大……”
说完他把从紫禁城得到的皇冠放在深色桌案上。然后站起身来，一把拿起剑，披上斗篷走出军帐，在春日寒冷的微风中远去。
没有一个人阻拦，也没有一个人来送行。
大家都明白，就在此地，九宫山，这颗闪耀一时的将星坠落了。
陕北太华山。
一个身穿破旧雨衣的人缓缓走在山路上。此人看上去如同货商，不过他身边并没有携带什么货物。此人看上去像个货商，或是僧人，不过他既没有携带货物，手上也未执手杖。他腰间挂着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木剑。
这个男人脸上左眼蒙着一块布条，遮住了很久以前伤口的痕迹，他的另一只眼睛则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突然他注意到灌木丛中有动静。
从灌木丛中几乎一瞬间蹦出来四个人，其中两个人手拿锯齿刃刀剑，这可是少见的兵器。
他们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而此人笑了一声，拉了拉斗篷，让这几个绿林见识到他腰间佩带的剑。这一招果然管用，几个土匪不由得向后退缩了一下。可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大个子走近几步，沉重的刀剑在他手里看上去仿佛是一根细牙签，他粗鲁地笑着说：“弟兄们，瞧瞧，老天开眼，看老天爷把谁送到咱们这儿了？”
土匪们互相递了眼色。瞅瞅眼前的人，又朝大个子看看，还是不明白其中奥妙。大个子盯着过路人，用嘲笑的语气说道：“你这个混蛋，不认得我了？只剩下一只眼睛，就看不清了？你这个畜生，我来告诉你吧……”
他举起刀剑，直抵着过路人的胸口。而路人低声问：“好汉，难道我们相识？”
“老相识了！”大个子狂笑起来。“许久以前的事儿了……当时你并非一人，还有个持手杖的老头子……”
路人似乎此刻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点点头……
“的确，是许久以前的事儿了……”
“没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大个子说话语气中满是恶意。“那个老头子杀了我们的头儿何利伟……”
路人回忆片刻后，脸竟然变得狰狞可怕，特别是那左眼的黑布条，让土匪们胆战心惊……
他飞快地拔出自己的剑，向大个子迈出一步：“要是你决意和我算账，那今日就做个了断！”
他眼角余光瞧见左侧一个土匪向他攻击过来，他一转身，刀剑轻盈地划过空中，刺入那个土匪一侧腰部，这个小个子强盗立刻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伤口，手中的棒槌落地。路人又飞快地转到一边，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割破了第二个手持木棍土匪的喉咙处，顿时鲜血四溅，第二个强盗也倒地身亡。
大个子强盗没料到，眼前这个独眼行者竟然这么轻松便解决了两个手下的人。现在他们只剩下两人对付这个武功高强的剑客，情况不妙！大个子赶紧往灌木丛那里逃去，路人紧追不舍，向他投射出了刀剑。或许是路人精力耗尽，或许是小看了那两个土匪，他投出的剑并没有射中对方，而大个子强盗此时回转，一刀刺入他左侧肋骨。
他单膝跪地，强忍着痛，从伤口拔出刀剑。此时强盗举着刀向他冲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路人以出人意料的敏捷动作翻了个身，向右侧翻转过去，刀剑只砍到了草地。
大个子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路人的剑刺穿上腹，刀刃直刺到肺部……他嘴角边立即涌出鲜血，眼睛里则满是不解与惊恐……过了一会便去见了阎王爷。
路人不是别人，正是败落的李自成。他心情沉重地站起身来，向那几个强盗走过去，确信他们都断了气，这才沿着小路慢慢向前走。可渐渐的他越来越觉得没有力气，他一路连滚带爬到了小山沟里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边，在痛苦中失去了知觉。
他并没有注意到，这时灌木丛中一只老虎正盯着自己……
李自成即将离开人世。他侧躺在小溪边，双手紧紧按住衣衫下几乎难以发现的伤口。在他身旁湿润的沙滩上，横放着他心爱的忠诚的刀剑。他一只眼看到那只黄色黑条纹的老虎……突然，这个曾经的大顺皇帝笑道：“恐怕是老对手黄虎张献忠来送我最后一程吧……可张献忠那有这只老虎那么诚实坦荡？”
李自成向小溪水旁靠了靠身子，他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开，一碰到溪水，他便大口地喝着……此时他向老虎瞥了一眼。野兽一直盯着他，然后恭敬地咆哮一声，后退至灌木丛中。
李自成心知肚明，阎王爷只是暂时放了他一马，可马上就会来收他。他叹了一口气，心里边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感。和这么多年心里的伤痛相比，这个刀伤算得了什么呢？他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老天有眼，让他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时刻……
他脑海里尽想着再次与高氏团聚，和师父罗阳谈天说地，与李过叙叙家常，还有那个总是有些害羞的诗人李彦……离他们只有几十里路之遥……听，壶口瀑布的响声，家乡也就在不远处了……
可李自成再也见不到亲人好友。他意识渐渐模糊。李自成闭上双眼，试图勾勒出一个美好、明亮的却早已被遗忘的离别景象，家中炉膛的温暖，母亲玉米饼的味道或是心爱的妻子的爱抚……可他怎么也回忆不起这些，脑海中尽是战役、酷刑、战友或敌人的哀嚎组合起来的混乱画面。
他小心翼翼地从衣衫里拿出一本破旧的带血迹的卷轴，紧紧地握在手里。这是崇祯帝的血书。难道他的命运和朱由检的命运相似？他们俩都曾经梦想天下昌盛和平，为此也算呕心沥血，可皆遭受背叛遗弃。天下大乱，崇祯帝难道真的有过错？或者这只是老天爷的安排，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摇摇头，想摆脱这些血腥回忆，尽力尝试着在生命最后时刻匆匆捕捉波光粼粼的清澈山水，它如同时间大河一般急速奔流。然而夕阳的闪烁光辉将透明的河水也染成了血红色。李自成叹了口气，又轻轻合上双眼。一个梦境向他走来……从遥远的童年开始的古老梦幻……
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轻松愉快，明亮的天空，绵延的山脉，母亲身穿刚洗净的浅色衣裳，双手因不断劳作而长满老茧，她将双手浸入银灿灿的河水中。
他回头看着他的母亲，高兴地笑着......但他的笑声渐渐消失了，只见身后是一个死亡沙漠，村庄化为灰烬......他低头看着他的脚下，看到猩红色的水膨胀起来，而他手里闪闪发光的刀刃上滴落着几乎凝固起的血……
李自成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他是个真正的武将，死也要死得尊严体面。最后几年死亡总是擦肩而过，终于是时候歇息了。一切终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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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一生，他也知足了。一个农民的儿子，成为武将、统领，甚至当过大顺皇帝！爱与被爱，恨与被恨，人世间百味皆已尝遍，此生无憾......
李自成拔出利剑，高举头顶，直指上天，然后紧闭双眼，身躯慢慢陷入到深红色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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