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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传》 “闯王” [俄国] 德米特里 叶甫盖尼耶维奇 马尔丁诺夫 著 陈幸欣 译

发布日期:2022-05-03 07:25:54 

 “闯王
 
陕西。农民军营地。
罗阳身体每况愈下。卯月初他就一直卧于病榻,在“闯王”军队临时搭建于河南北部的一个营地里。老人躺在李自成赠送的熊皮上,按照一贯的作风侃侃而谈,感叹人生。李自成则一脸恭敬地坐在旁边,倾听师父教诲,他俩时不时还轻松地笑起来。
“你这小子,趁我现在没力气管你,自作主张起来了吧!”罗阳不住地摇头发问。“要当众鞭打那个革里眼手下的士兵?他难道对你做了什么不利的事情?”
“师父,他想赠予我他强抢过来的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是附近镇长的老婆。”
“这有何妨?小士兵只不过想取悦你……”
“师父,你比谁都清楚,我可不干抢劫这档子事……要是说从一个被杀敌人身上取下盔甲,或是攻城时得珍宝,那还能接受。沙场上的战利品么,理应获取。我毕生都在反抗对农民百姓的压迫欺辱,而现在他不是要我成一个恶霸吗?”
“那你如何行事的?不至于因为那个士兵对你太过忠诚而砍了他的头吧?”
李自成笑了笑,将老人胸前的毯子拉好。
“别慌,他活得好好的。我赏了他点金子,把女人放走回到她夫君身边。”
罗阳赞许地点点头,合上双眼。
“小李,我恐怕是快要离开人世了……你已经有足够的智慧,明事理,该自己拿主意了,我这个老头儿还能教你什么呢?你是听我再唠叨古人圣言?还是听我说一些无用的建议,因为你自己早已胸有成竹?”
李自成想反驳,可被罗阳一摆手阻拦住了:“别打岔……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行了,师父,你身体还硬朗着,别胡思乱想!对了,师父,我一直想问你高寿?”
老人似乎不满地一皱眉,说:“活一百岁,二百岁又怎样?天赐之命,不多不少,尽享天年才是……圣人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偊偊尔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 杨朱又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 小李,生则应修行勤勉,共享成就。勿需梦想永生。”
李自成有些疑虑地摇摇头说:“罗阳师父,又来文绉绉的圣人之言了……你可别急着去极乐世界,咱们还有诸多重要的事儿要办呢!”
“行,行!”罗阳则有些恼火地嘟囔了一声,他的经典长篇大论没有什么效果。他有些撒气般地把毛毯往上拉了拉。“你还有什么事儿?”
李自成则暗自一笑,老家伙每次都这样,说要死了,却一番话后还不是生龙活虎的。可说实话李自成心里庆幸无比,罗阳师父如同生父一般,还真不知道有一天他真的离去,自己会如何是好?
“咱们的‘闯王’要踏足京城了!”李自成小心翼翼地权衡说道。老人点点头。
“不知何故,我总有一种不详预感……”
“最近大家都有不详预感!”罗阳说。“亲近之人背信弃义,还如何信任旁人?”
“你是在说张献忠?”
“那还能有谁?”
“至今为止只有他与他的同伙。”
“可先例已开……”
“还有,皇上下令赦免那些离开起义军的人,用区区几斗米收买那些人。”
“朝廷付出的代价不多!”罗阳轻声一笑,“可惜,会有见效。”
“为何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来,春季来临时,总有一大帮傻瓜梦想回乡下种田。这次朝廷一诱惑,哪有不心动的……再说,起义军头领中也军心动摇。到时候头领们一盘散沙,说散就散……”
李自成皱着眉头,老人则向他挥了挥布满青筋的手。
“你这副模样还是留给敌人看吧……现在你最好去劝劝高迎祥,不要冒然进京,他的处境不妙。 这个世道,总有小人背后捅刀子。不能相信任何人。”
“唉,不知道闯王是否听我言……我可说了不止一次了……”
“那试试通过高氏去说……她的话她哥哥总能听得进去……”
“对对,是个法子。”李自成脸上露出欣喜之意。“事不宜迟,得快快行动……”
“是得快。”老人点点头。“不过你先给我满上酒,那个四川美酒……”
李自成哈哈大笑:“依我看,你似乎改变主意了?我是说你要归天……”
“老天爷还是要让我再等等!”老人哼了一声,“眼下的事儿要紧。魂归西天吗,终有时日将至的。”
 
西部军营。
祖大寿从梦中惊醒,似乎有人在他帐篷中。他眯起眼瞧了瞧身边沉睡着的美人……秋儿睡得那么香甜,她有节奏地呼吸着,如绸缎般的长发散开披落在丝枕上。
他猛地立起身,一把拉过剑鞘。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他也能凭直觉熟练操起兵器,准备对付不速之客。连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能感觉到一丁点儿风吹草动。此时房中不速之客动作如此轻微,可祖大寿仍然清楚地嗅到了……
“是自己人。”寂静黑夜中周大侠低沉的耳语听上去像是轰鸣雷声。
祖大寿愣了一会儿。此刻他的双瞳已然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出从外边篝火照射过来印在帐篷帘布上来者的身形轮廓。
“他们继续向京城进军。”周大侠继续说道:“不出几周这些人会距此处几百里路。”祖大寿“唰”地一下转身坐到床榻边,穿上长袍,试图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他低着头,眉眼一抬扫视了下周大侠。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决意进京?张献忠背离之后,他们力量消耗殆尽了啊!”
周大侠耸了耸肩,说:“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张献忠一离开军心就涣散……‘闯王’的人只不过是一群土匪团伙,一时半会凑在一块儿。那些所谓的头领个个心怀鬼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的目的和‘闯王’高迎祥的目标那可是不一致的。听说高迎祥的妹夫李自成这个狡猾的狐狸,试图去劝说他别进京,可估计不太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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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闻,高迎祥对李自成还是言听计从的。凡李自成的主意他都照办。”
“可眼下形势非同寻常。他的军队一盘散沙,差点分崩离析。皇上下的诏令也火上浇油。起义军里边大多数都是农民,他们从来就没有停止想回家种田的想法,一个个都想回家团聚。皇上这道令一下,赦免赏赐离开起义军的人正中下怀,农民们不懂什么政局天下,他们要的是蝇头小利。所以说这给了他们一个绝妙的借口离开军队回到家乡。而您呢,大人,此时正是绝佳良机,斩除贼王……现在众人盼着高迎祥倒下,甚至是丢掉性命。”
祖大寿听到这话,不由得从床边站了起来……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快快说来!”只见黑暗中周大侠满脸奸笑。
“到处都有我老周的耳目,大人……除掉高迎祥机会只有一个,我所掌握的就是这个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他俩都没有注意到,床上躺着的舞女秋儿正仔细听着每一句话……
 
陕西,周至县。高迎祥军营。
高迎祥带着一半人马出发了,其余的人归李自成和李过统领,他们将奉命攻打与河南交界处的山阳县。据耳目称那儿有着大量为朝廷军队准备的粮食储备。
高迎祥就是看中了周至县这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当地官府为皇家库存而征收起的金银宝贝数不胜数。一年来,府衙的人一直在抢夺当地商人和工匠们的财物,而在辰月初,府衙备好了装满钱财的马车正打算运往京城。
李自成三番五次地劝“闯王”不要冒险向京进发,连高氏也劝说哥哥,但“闯王”就是不听劝说。“闯王”盘算着一下子能捞进马匹和财宝,这太诱惑人了!况且,要是再不给军中弟兄们好处,恐怕人心更加涣散。
晚上士兵们窃窃私语,净说些对“闯王”不利的话,言语中颇有怨言,甚是尖酸刻薄……高迎祥觉得,是时候给下边的人一块肥肉了,或许能立刻使军心稳定……
从山顶俯瞰下去,小镇尽收眼底。小镇的城墙防御如此薄弱,只需一击便能轻易攻破。攻占周至并非难事。十有八九小镇是要派人来和谈的。起义军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闯王”第三骑兵队队长惊天锤坐马来到“闯王”身边,示意道:“统领,全城被包围,咱们可以发起进攻了。”
高迎祥若有所思地望过去,一片晨雾中隐隐约约可见城镇边上低矮的建筑和周围的栅栏,废弃的土城墙上爬满了藤条枯枝。他脑中的疑虑越来越多。难不成这是一个陷阱,正如妹夫李自成警告的那样……
“对于这么丰富的物资来说,这个守备也太过于松懈了吧……”惊天锤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莫名的不安。但他和手下都早已厌倦了清苦的生活,不甘心白白放过这次掠夺财物的机会……
“难道以前没有发生过此类情况吗?”他笑着对“闯王”说,试图让其振作起精神。“什么事儿都会发生,还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吗?”
高迎祥自然记得。当时他们血战到底,可城镇里一个子儿都没有。而那个忘恩负义的张献忠,不花吹灰之力便在明代帝陵收获满满。多年来的战场让将领们小心行事。
“这样……派出使者到城里谈和,让他们和平交出周至。然后我们就拿走该得的宝物,不会烧毁城镇。否则,我们宝物该得到的还是会取走,但同时将杀死所有携带武器的男子,妻儿老少变卖为奴。我认为,他们会答应的。”
“去吧!”
惊天锤点点头,然后用脚后跟使劲踢了一下马的腹部,奔向他的骑兵队。高迎祥目送其背影远去,沉思片刻。旭日在遥远的山脉处冉冉升起,这是个晴空万里的春日。“这个日子,最适合战死沙场。”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闯王”脑海中,但他立刻抛开这个念头,然后向四周环顾。在他右侧紧跟其后的是他的爱将青七龙,这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甘肃起义军头领。他曾是“马匪”的一个佣兵,后来他的父亲因无力支付税收而被活活勒死在谷仓中,他便来到“闯王”这里寻求天道。当时他的家人被迫在附近的村子里做奴仆,而心爱的姑娘则被士兵们强暴,然后被扔在烧毁了的父亲铁匠铺里死去。青七龙对朝廷的人毫不留情,只要遇到他们见一个杀一个。众人皆认为他是高迎祥身边最残酷无情、可也是最忠诚的一个将领。还记得他当时杀掉了一个王公贵族和其家族,他手中提着尽是血迹的大刀,站立在废墟中抽泣,不知下一次该去索要谁的命。此时“闯王”拍拍他的肩膀,将他带到军帐中,深谈许久后高迎祥了解到他最主要的仇人仍然逍遥地活着,而这个最大的仇敌便是皇帝小儿。
青七龙突然一手遮住头盔边缘,凝视着远方靠近地平线处的某个东西。一转身朝高迎祥喊道。
“‘闯王’,有骑兵攻击!”
“怎么可能?”
“闯王”朝着青七龙所指的方向望去。转瞬间他脸色发青!只见从远处的灌木丛后边迅速冲出一支朝廷骑兵队,直奔过来!他们是从何而来的?如何做得如此隐蔽? 
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了。
“青七龙,带上你所有的人,阻止他们进攻!其余的人,准备战斗!”
“可他们的人至少有十万,而我们顶多七十个人!”从“闯王”身边冒出一个颤抖的声音。高迎祥苦笑着说:“一头猛虎即使是被一群豺狼围攻,但它还是山大王……”
祖大寿的军队如大海汹涌潮水般冲击过来,“闯王”的人还未来得及排好阵型,就被击垮,随后开始撤退。士兵们视死如归,因为他们都知道成为俘虏的下场更惨。惊天锤的骑兵与朝廷兵正面交锋,但很快就败下阵来,士气荡然无存,如一盘散沙四处逃窜……
幸好,位于山脚下的长枪兵所处位置有利,此刻发挥出重要作用。李自成带领的兵不愧是训练有素,在关键时刻能独挡一面。还有谁的队伍能如此强大,可以抵抗朝廷骑兵呢?
但此次战役双方力量太悬殊,前排的骑兵冲过来被长矛刺穿,可后面的骑兵像潮水紧跟着一浪又一浪涌来,长枪兵根本无法阻挡!他们被压倒在地,朝廷的骑兵不断向前……
火枪也同样如同鸡肋,第一次射击后,射击手根本没有时间重新上火药,他们不得不扔掉火枪拔出刀剑进行肉搏战。在人数有绝对优势的朝廷骑兵面前,加上这些骑兵是精锐部队,起义军如同以卵击石。
进攻开始后不过半个时辰,周至前的战场上就混乱一片,到处都是血腥砍杀。朝廷的人一次又一次涌过来,“闯王”的人马被挤压,活动范围缩得越来越小。这边朝廷还不断增兵,把“闯王”他们向西边和北边山区撤退的路堵得死死的……祖大寿精心策划的圈套得逞了!“闯王”的人被包围住了。
“闯王”高迎祥与其他将士一同试图拼命冲出重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是个设计好的圈套,李自成此前三番五次劝阻他的这次进攻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如今才落到这个地步。敌军步步逼近,吃后悔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上天的眷顾。
可老天偏偏和他作对。“闯王”突然感到一阵疼痛,有什么东西刺中他的右肩……见鬼,盔甲已经破损不堪,刀剑也被砍出一些缺口,兵器耗尽,不知还能支撑多久。高迎祥环视四周,到处是惨烈的肉搏战,他手下的弟兄们一人对付好几个朝廷兵,他们试图保护“闯王”……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朝廷军队的优势十分明显,战局也再难扭转……是时候考虑该如何撤离了。但他们连撤离都办不到了,只能逃命!
高迎祥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抵挡朝廷兵的进攻,长矛刺中了他的腹部,他忍着剧痛,四处寻找最得力的助手……他看到青七龙正疯狂砍杀朝廷的骑兵……这个年轻的将领似乎未受什么伤……高迎祥向其使劲招手让他过来……
青七龙一路拼杀,砍了不知有多少骑兵,最后好不容易到了“闯王”身边……
“我已逃不出去了……听我说!朝廷的人就是来抓我的……你快快撤离……带上你的人冲出去,赶紧去找李自成……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以我的名义命令他保存军队实力……快去!”
他扬起鞭子抽了一下青七龙马匹,青七龙点点头,示意手下跟上,飞奔而去。高迎祥眼看着几十个骑兵跟着青七龙逃出重围,松了一口气。而正在此刻一支弓弩飞箭射中了他的胸口,刺穿其盔甲,“闯王”一下子从马上落下……战斗结束了。
此时,李自成正在林子清澈的溪流边清洗他的战马。此前他们行军已久,途中还碰到一些散落敌军,可幸运的是这些人马都逃窜而去。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朝廷的人马或是巡逻队,好像所有的军队都被调动到北边某处,李自成他们此次行军全无收获。但起义军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李自成心中忐忑不安,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隐藏在敌营里的线人传来消息说朝廷西部军队正在准备一场大战。李自成便早早将高氏送到他的大本营安置下来,让她避开灾祸。多年的战场经验告诉他,张献忠的离开只是一连串背叛的开端。“闯王”的军队只是由众多分散力量拼凑起来的,并没有统一目标而团结在一起。农民们想要的是老老实实在村子里安居乐业。曾经的土匪强盗则渴望夺取更多财物。而起义军首领们脑子里又想着什么呢?天知道。或许佛祖知晓。
他们连年征战,胜败皆有,可总是在中原大地一块豆大点的地盘上活动。起初队伍里还有些精干将领,和高丽或是女真的军队实力相当。然而入秋后队伍里大部分剩下的都是些普通农民,他们脑子里想的尽是粮食如何丰收的那些事儿。一年一年过去了,再这样下去起义军前途渺茫,现在看来是事情的转折点,或死或生,皆在一念之差。士兵们士气殆尽,由于缺乏统一目标,他们已然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征战。话里话外谈论的都是怎么成家立业过小日子。而他李自成呢?曾想过自己能为这些弟兄们找到何等出路,或是该用什么来激起他们进京推翻皇帝小儿的愿望?可惜,一连串的问题,却毫无答案……
林子空地尽头的灌木丛“啪啪”作响,只见一人骑马飞奔过来。此人为刘宗敏,他曾经是个锻工,现在是百人团头领。他最近一直负责在军营周围巡逻。他身后紧跟着青七龙,快马加鞭朝李自成这边奔来。
李自成丢下手中的梳子,下意识地伸手操起剑带。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李自成一瞬间似乎听到青七龙说出的几个字,如同阎王爷索命般让他直冒冷汗。
他不等来者开口便用嘶哑的声音问道:“‘闯王’人呢?”
青七龙一下子跳下马,跪在李自成面前,额头触到地上沾满了晨露的青草上,拉着哭腔说:“在周至那儿祖大寿的军队设下埋伏……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力量太悬殊了……‘闯王’他......”说至此,青七龙已泣不成声了!
李自成紧握着拳头,他的手指变得如纸张那样惨白。
“当时有人提醒过他,我也提醒过,可‘闯王’不听我们的,偏要到周至!”他言语混乱,不知所云地喃喃说道。李自成盯着地上跪着的青七龙,他目光如寒冰。只是冷冷问了一句:“告诉我,你又是如何逃脱的?为何老天对你如此眷顾?”
刘宗敏瞧了李自成一眼,便拔剑听候指示……可青七龙只是不屑一顾地朝他瞥了瞥。
“是‘闯王’亲自让我来见你的,他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然全败,而他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想让我来传消息,说你的队伍里有奸细,否则行军周至,祖大寿他们是如何得知的?朝廷已经早早设伏候着我们。”
朝廷的人损失也不小,四分之一的人恐怕丧身于周至。
李自成走过去,拉起青七龙,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到军营去,将‘闯王’就义的消息告诉各个头领……”
“他没死!”
“你说什么?”
“他被抓了,可并没有被杀。”
“那我们还在这儿说什么废话?刘宗敏,你立即召集人马,一定要拦截祖大寿的军队,把‘闯王’救出来……”可此时青七龙打断了他的话。
“这无济于事,我们救不出‘闯王’来,反而把我们的人再赔进去。他被押往京城,护卫严密。我们还来不及弄清楚到底是那条线路,还来不及召集人马,他就会被押至京城。何况,朝廷的人也肯定考虑到我们会劫人,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还是好好想想将来该如何是好……”
李自成愣了好一会儿,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憋了好久,最后缓缓地呼出。他胸中撕心裂肺的痛,眼看就要从喉咙处爆裂出来,可被他压了下去……
还记得罗阳师父曾讲过大丈夫不为亡者落泪,大丈夫要替他们报仇雪恨……对,就是要为“闯王”报仇...... 
 
京城。皇宫。狱中。
皇帝用丝绢帕子遮住鼻子,厌恶而轻蔑地瞧了瞧地上血淋淋的肉身。此人曾是他的子民,也是他的头号死敌。高迎祥是七八天前被押至京城监狱的,朝廷派出最得力的刑讯高手对他进行百般拷打审问。
他们希望从“闯王”口中得知重要的消息,比如起义军的大本营在何处,被抢夺的金银财宝在哪儿等,可每次总是不劳而获,高迎祥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禁不住几番拷打便昏死过去,嘴里含含糊糊不知说些什么。
高迎祥至始至终没有回答他们任何问题,只是痛苦喊叫着。那么朱由检该如何处置高迎祥?
一方面来说,他能免其一死,放他离开,这或许能在天下百姓中做出天子的怜悯之心表率,有助于提高皇帝的威望,但老百姓会买他这个已然威信扫地的皇帝的面子吗?
而另一方面,他要是放了高迎祥,恐怕京城众权贵们会闹起来。要知道他们许多人只要一听“闯王”的名字就吓得胆颤心惊。朝臣们众多家族也遭起义军所害,巴不得将高迎祥五马分尸以解其恨。俗话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可眼下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石二鸟!
他又朝地上血肉模糊的高迎祥瞥了一眼,然后对御史官说道:“传朕旨意,暴民高迎祥与其同党当众立斩。”
朱由检深叹一口气,然后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远处站着的一个老头,此人为帝师孙承宗。那人紧抿着嘴唇,低下头,大气不敢出一声,不敢反驳他的天子学生。
当他们到了大殿,朱由检又一次面朝老人发问。
“您觉得朕如此处置有失偏颇?”
“老朽岂能对天子之意不满?”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说:“可京城这场血腥风雨是否值得掀起,还望陛下三思。”
朱由检不悦地咬咬嘴唇,转身离开了。长久以来他一直心中怀有一种不详预感,当局情势不妙,而寄希望于此番决定消除种种疑虑。帝师三番五次告诫他外敌虎视眈眈,因此要和农民起义军和谈,以免内忧外患。可宫里的太监也左右着他的意愿,而他们的意见正好与他相反……
话已说出口,再反悔恐怕有失颜面了。朱由检披上龙袍,到心爱的皇后那里,也是该看看她和小公主了,不知已有多久未曾相见……还有嫔妃所生的三个龙子,也不能冷落了他们,其中一人将来可是要继承大业的。想到这儿,朱由检不禁笑了起来。
而他的老师看到斩首一幕,忧心忡忡地摇摇头。他此刻思绪沉重无比,明朝最后的日子开始倒计时了吗?他不断摆弄着手里的念珠,反反复复转动一颗颗精美的珠子,突然向相反的方向转去,这一举动似乎是确认了他心中的不详思绪……
 
农民军营地。陕西。
“‘闯王’被处死了!”李自成自己也没料到自己最后会如此轻松说出此言。要知道他一个早晨都在仔细琢磨说话的口气、时间和地点。他无法预料高氏对这个消息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会如何面对他兄长的死……
“我知道!”夫人竟然如此平静地回答,李自成惊讶地发现她眼中竟没有含泪。
“你从何得知?”李自成不得不问这个问题,以打破尴尬的沉默。他们站在距离野猪巢穴几里路远的瀑布悬崖上,面朝深渊。瀑布的水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晶柱,飞流直下,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击落下的水周围形成迷漫的水雾,缓缓升起,直达花岗岩悬崖的顶部。
穿着白衣的高氏用悲伤的眼神看了看李自成。“他选的这条路难道还会有别的结局吗?”李自成叹了口气,耸耸肩说:“应该不太可能有其他结局。但我一直抱有希望。”
“我们......”她强调了“我们”一词,“我们都曾抱有希望。”
“可黄帝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对别人毫无怜悯,只有无尽的算计和仇恨。可我也预见到了他的死期,他的死期将到……”
李自成靠近夫人,紧握她的手说: 
“我会报仇的,你相信我。你了解我这个人。”
  “ 所以我才会害怕。害怕你们现在还太弱小,你们的力量都还太弱,你们还没有统一团结的力量与相同的信念。我的哥哥之所以能成为首领,是因为他有坚定的目标。从儿时起他就是这么个人。他十岁那年,有一次就曾说过要造一只船,隔壁的男孩子们都嘲笑他,可他独自一人去树林找到一个大木块,日日夜夜用小斧头捶打它。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他终于完工,并把自己造的船放入黄河水中,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孩子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小船外表简陋,可它顺利在黄河水上航行……并且我哥哥是自己一个人把旧树干变成了小船,没有任何人指点帮助。他一生如此。旁人不相信他,他却努力做。而且他总是能把事情做成。可我觉得,让你去报仇并非符合我哥哥的心意。他总是反对无谓的流血牺牲。你还是需要利用智慧和策略去谈判。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能成为我哥哥未尽事业的继承人,你配得上他的理想。而战争……当然这是男人的事,可女人为此遭受的痛苦只多不少。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姐妹……失去兄弟。不应如此。”    李自成苦笑
 着说:“不幸的是,并非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凡事都有两面性。”
“我明白”高氏轻描淡写地一说:“让我尤其伤心,不,你等等。”她一手挣脱开李自成的手。“你的那个诗人李彦正匆匆向你跑来……看他脸上那眉开眼笑的神情,准是想来给你报告好消息的。”
李自成稍微挪了挪身子,不那么紧挨着他夫人了,他回头一看。远远的,他的那个文武双全的手下向他不停挥手,笑容满面。
“统帅?”
李自成向他迎面走过去,两个好友抱头相拥。
“你带来什么消息?”
“首领们决定继续斗争。他们要立新的‘闯王’,这个尊荣称呼非你莫属。”
李自成的左膀右臂,骑兵指挥官李双喜从集议山丘上站起来,摆了摆手。他的这一摆手仿佛魔法般,让山丘上聚集的“”闯王”队伍大大小小两百多名将士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在他身侧的军鼓上坐着几个威风凛凛的起义军指挥官、有名气的领军、疲惫的剑客以及才能出众的将军。他们都曾在一次次激烈的战斗中携手并进,出其不意,勇敢袭击敌军的驻地。手下部将们信任他们如同相信自己一般。现在正是一个关键时刻,他们究竟能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谁,就像他们曾经追随高迎祥那样。这也是起义军何去何从之大计。
“将士们……”
 
李双喜显然更习惯于在前方指挥千军万马,而不是在这样的集会场合发言,他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并不在意场下稀稀落落的笑声,继续说道:“朋弟兄们!”终于,他如同抓住了从手里脱落的缰绳一般,嗓音渐渐变得强有力。
“几年前,也是在这座山丘上,我们推选了高迎祥为‘闯王’,将我们的命运交付于他。他一直精忠勇敢,不负众望,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可以说他无愧于‘闯王’这个称谓,他生前创下众多伟大的胜利和成就,在此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因为我们召开这次集会,不是纪念他,而是要选定他的继承者。”
将领们纷纷点头,窃窃私语。李双喜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大声宣布:“最有名望的将领们经过一整夜的讨论,终于得出一致决定……”
山丘下顿时鸦雀无声。似乎连一只飞蛾也会打破笼罩在此的寂静。每个人都在屏息等待。因为这将会决定他们何去何从。
李双喜深呼一口气,然后大声宣告:“新的‘闯王’是……”
傍晚蓝盈盈天空中的云朵仿佛凝固了,倚靠在寒冷的春日最后一缕阳光怀抱中。大家期待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首领。“李自成!”当李双喜喊出这个名字时,台下欢呼声震耳欲聋,好像连小山丘也开始摇晃。
周围的林间空地和农场上驻扎的由数千名士兵组成的队伍也在焦急等待消息,他们一听到宣布结果,就欢呼回应。终于这一历史时刻到来了!中华大地上新的闯王’诞生了!
“李自成,你终究实现了你的梦想,成千上万忠诚的将士在你的指挥下,去征服中原,开创新天地。只要你敢想,一切皆可有可能。你可以返回家乡走农民或商人的道路,也可以成为威风凛凛的将士,剑指何处,何处便有无数的流血争斗。”罗阳的话中透露出一丝悲伤。“孩子,你已经不需要再受教了,你已然掌握了我想传授给你的知识。从今往后我只作为长者对你提出一些建议,你的智慧才能已经赶超我了。”
李自成坐在指挥营帐篷中,身下枕的是用马毛和丝绸制成的坐垫,他有些忧愤地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呢,师父?你永远是我最我的师长!”
“哦,真是如此? ”罗阳微微眯起狡黠的双眼,李自成有些发窘:“好吧,仅此于我的高氏……”
“你看”老人摆摆手指说。“人们是多么容易草率地下结论,还没来得及说完,就不得不推翻前面说的话并道歉!你现在是不负重望的‘闯王’,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谁?”
“好吧,从长远来看。”罗阳眨眨眼补充说道。“可你也乐意听到这话对吧?”
李自成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你了解我,又有谁能在甜言蜜语的奉承话面前不动心呢?”
老人用手指戳了戳李自成的胸脯:“你。”
“我?”
“就是你。无论是奉承,还是亵渎或者是人尽皆知的谎言,你都要做到心静如水,否则你就会步张献忠后尘。”
“对了,他近况如何?”
“你可别小看他,听说张献忠麾下有二十万士兵,他不仅在自己的队伍里享有威望,还在不少你的将士中声名赫赫。目前他正与“老回回”和狡诈的“曹操”一同围攻安庆,那儿“革里眼”以及一些南部首领也加入他们的队伍。可我总觉得他们终究不会成功。明军离安庆只有半天的行程距离。看吧,情形会如何发展。”
“他……这个……”
李自成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称呼张献忠才合适。
“总之,我不在乎他做什么,怎么做,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希望我们两个的道路永远不会交织在一起。”
“你可别发狠誓。”罗阳轻声说。“即使你们不交集,可你们两个的所做所为息息相关。因为你们一同选择并开始了这条艰难之路,只有上天知道命运将何去何从。这如同打麻将,知道吗,我年轻的将领,这是血腥麻将。”
 “我清楚。”李自成斩钉截铁地说。“希望他也清楚这一点。”
 
   京城。紫禁城
宫墙外已然秋意盎然,犹如一片片深红色与金色交织起来的画面。宫殿内寒意十足,阵阵冷风吹来,显然宫人们为了节俭火炭,未把火盆烧得热腾腾。
朱由检此刻陷入沉思中。
他似乎看不清眼下到底发生了何事,心中惶恐不安。
表面上他按照臣子们意愿处决了那个可恶的暴民头儿高迎祥,可这又如何?那些肥头大耳的官员们难道就开始敬他爱他了吗?才不是呢!他们对宫里的太监才是百般尊崇!阉党们已经渗透到朝廷各个角落,无孔不入,腐蚀着紫禁城!我这个皇帝犹如他们掌中之傀儡。名义上发号施令下旨的是他朱由检,可实际上朝政决策权力已然掌握在他人手里。多少年过去了,他周旋于东林党和阉党之间,是听东林的与起义军妥协谈判?还是听太监们的,继续和那帮暴民斗下去? 
北边女真族也伺机发难,恨不得一举南下霸占中原!这里局势越是紧张,他们就越虎视眈眈。幸好起义军那里没有和女真外敌勾当,要不然真的是两面夹击了!想到这儿,朱由检冒出一身冷汗……
他将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怎样的明朝?时被农民起义连年征战弄得千疮百孔的国土?还是随时会被北方野蛮人侵略蹂躏的中原?或是时刻担心南边海盗劫持货物、攻击船只抢夺港口的软弱无能之朝廷?一系列的问题亟待解决,不然大明朝将深深陷入混乱和深渊中,永无回还之力。
朱由检望着自己在池水中的倒影……他苍老了许多!他不过三十,可看起来面容憔悴、毫无生气!双眼上挂着眼袋子,额头上布满皱纹,这该是天子应有的龙颜吗?怎么会让自己走如到如此地步,这一切都是那些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出卖灵魂的朝臣们搞的鬼?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相信。朱由检随时随处都能感觉一把把冰冷的匕首不知藏在何处一下子向他刺了过来。
他抑郁寡欢,一时间觉得前面黑暗一片,该寻寻乐子了。或许此时正好到那个美貌如花的新晋宠妃那儿……那个叫媛的美人的寝殿处,那可是个绝妙佳人。她可以瞬间就将你的魂儿勾走,共度良宵,倍感苦短!她是如此温柔如水……不像皇后,只会唠叨朝政如何动荡不安,让他小心行事……他自己难道不清楚这些吗?后宫要的就是耳根子清静……与媛美人弹琴赋诗,共享美酒,才可忘却一切烦恼……
想到这儿,朱由检按捺不住立刻想见到媛美人的念头……他起身整了整衣襟,朝底下宫人们看了一眼,径直走向爱妃的寝宫去。身后是一双双审视嫉恨的眼神,可朱由检并不在意。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不能让自己轻松片刻呢? 而宫廷里错综复杂的游戏,亘古不变,在意又有何用?
 
四川池州,张献忠军营。
“曹操”急匆匆跑进张献忠的军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咱们被包围了,快跑!朝廷军队少说有十万人!”
张献忠猛地把酒壶放下,酒洒出来沾到桌案上安庆图上:“怎么会这样?他们从何而来?” 
“在下不知!我们的哨兵前一天在巡逻中并未发现任何敌军踪迹!现在他们正三面夹击,再晚些咱们就会被困在里面!” 
张献忠不愧为一个精明强干的领军人物,且久经沙场,事不迟疑,他并没有考虑太多就下了命令调集起几千名骑兵派往敌军正面袭击方向,以号角为令……准备好火炮攻打敌军的骑兵。弓箭手们坐在骑兵后面,备上所有的弓箭箭头,射击一切敌军移动的目标!其余人等准备行装撤退,向池州方向沿着扬子江向东撤离,尽量夺取渡口,在大队人马没有撤离到江东岸前防守渡口。最后将渡口毁了,附近也没有什么船只,这样能逃离朝廷军队的追击。
“曹操”用崇敬的眼神望着张献忠:“统帅,你早就有所打算了吧!这可不是一夜间就能想出来的!”
张献忠讥笑一声。“这有何干系?最主要的就是保存我们的队伍,快去执行我的命令吧!”
“曹操”听后像箭一般冲出军帐。 张献忠则摇了摇头。要知道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尤其是在计谋上。可见对方也是个狡猾的老手,他深信不疑。按理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但此人现在相隔千里。
张献忠操起刀剑,穿上斗篷,离开了自己的军帐。身后侍从连忙打着竹伞紧随其后,以免寒冷的秋雨滴落在他身上。
张献忠驻足环视整个战场……某个地方正隐藏着敌兵,黑压压一片,让人透不过气来,
成千上万的朝廷骑兵正等着如汹涌潮水般袭击而来。
左右两翼张献忠的骑兵们正准备反击,弓箭手一个个匆忙爬上马背。他一瞬间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中。他清楚他将赢得这场战斗,至少不会败下来。甚至有个念头闪现在他脑中,那就是如果现在李自成在,那胜算就大了。
没错,就是那个一直跟自己不对付的李自成,这个老天爷眷顾的李自成!当时在起义军队伍里还常开玩笑叫他“小李”,尽管李自成人高马大的。说实话,他还挺想念李自成那诙谐幽默的办事风格,还有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张献忠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时候队伍里一个将领,原来是土匪出身,狂傲放肆,不服李自成管束,就向他射箭,刺伤了李自成。而李自成为了团结大局,不破坏和那个人手下几千个士兵的关系,只是一声不吭地拔出箭头并且折断,把断了的箭递给那个将领。然后他们俩还共进晚餐,相逢一笑泯恩仇。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了……
那个射箭的将领又有何下场?是从山路上滚落下来丧命了?还是在酒馆斗殴被砍了?天知道……李自成这个人,从来不会原谅任何人的背叛。
张献忠想到这儿,不禁皱起眉头……尽是些过去的事儿了,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道路。现如今他俩之间可真的没有一丝怜悯的余地了。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俩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
此刻军中号角声响起,张献忠立刻从种种思绪中回过神来。

夕阳西下

 
正是午月时。在明媚的晨光下草地显得绿油油,远处森林边缘透出一股阴凉之意。天空中飘着如羽毛般轻盈的云朵,蓝天无边无际,似乎能包容下世间所有的纷扰。
李自成坐在一条小河的岸边,清澈的河水流入东边黄河水之中。脚下河水潺潺,打着小漩涡,河面上还漂浮着一些去年留下的枯叶,一圈圈在水面上打转。偶尔一些小鱼会游上来觅食,一口吞下水面的虫卵或是水草,然后一下子潜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里李自成建起了他自己的阵营队伍,高迎祥牺牲后,有一些头领不满李自成当选新‘闯王’而离开队伍,其余的都留下听从其指挥。
这一年夏天从一开始便多事不安。皇上下旨赦免前来自首的起义农民,这一招还真的起了作用。
农民们时不时彻夜长谈,围着篝火讨论着皇上的诏令。他们是那么想念自己的家乡、亲人。说的话题还有今年雨水充沛、阳光充足,定是个丰收之年。回乡种地会有好收成。他们开始抱怨自己在起义军队中服役的生活,恨不得立刻抛下手中沉重的刀剑,重新操起农具干活。
果然,农民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起义军。起初还是个别人单独离开,可后来人们发现趋势渐渐明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惩罚手段,所以便几十个人成群结队一齐逃离。大家都渴望回乡,回到自己亲朋好友身边,回到熟悉的艰辛农作生活中。
李自成想尽办法试图说服弟兄们留下来,可毫无效果。大伙儿似乎很郑重其事地听他所言,点头表示赞同,甚至还说了些支持他的话,可第二天早上呢,队伍里又有几十名士兵不知去向。李自成则似乎根本不在意。
他集中精力整顿军营,休整人马,改良兵器。有必要养精蓄锐,然后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此刻他正坐在河边,静静思考着命运之轮将驶向何方。前不久他手中还掌有三十万人,可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二……在这么下去,不久后他身边的人可寥寥无几了。
还有关于张献忠在南边惨败的传闻,更加增添了士兵们的悲观情绪。据说,张献忠侥幸从安庆脱身,身负重伤,旁边陪伴的只有几个最亲密的心腹。令人吃惊的是,张献忠尽管背叛“闯王”分裂南下,可军中许多人说到他还是满怀敬仰之情。毕竟再怎么说他还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将领。李自成突然感到他身边还真缺像张献忠这样的人才,还有“曹操”、“老回回”他们。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奋勇杀敌。现在要是团结一致,也能征服陕西、四川。然而,上苍不允,命运捉弄人。
有时候李自成甚至问自己一个问题,要是张献忠突然带军队回来,或是独自回来,他接受还是不接受?显然他左右为难。一方面,张献忠的确离开了队伍,背叛了他们的共同大业……可另一方面,他算背叛吗?或许他只不过是另寻杀敌之路罢了?只有天知道,是真是假,是敌是友?恐怕连罗阳师父也未能知晓其中的玄秘吧。
李自成猛地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枯枝败叶,拉了拉长袍,正朝附近营地帐篷走去。这时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他:“英雄请恕老妇冒犯……”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她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即使是在陕西一些荒野之地都显得十分突兀。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布满皱纹,已看不出她年岁究竟几何。可以说她花甲之年,也能称其百岁老人。而李自成这个经验丰富的将士一眼发现老妇人那只握着拐杖的手强壮有力,并不像普通老太婆的手。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磨得已经变形的草鞋。
“老太婆,你要干什么”李自成皱起眉头问,他平生挺讨厌这样被路人打扰。老太婆笑了起来,与其说是笑声,还不如说这是如同胸口拉风箱的呼呼声。
“‘闯王’难道还怕一个老妇人不成?”
李自成摆摆手,试图避开这个老乞丐,可她却灵活地一挪步,挡住了李自成的路。
“英雄,为何如此着急离开?难道你不想知道将来的事儿吗?”
李自成大笑一声,双手叉着腰说:“如果你知道我是‘闯王’,那么老太婆,你该知道我李自成从来不相信,也不会相信任何预言,不管是谁说的都不信。在我记忆中,所有关于我身边好友的预测没有一个是准的。可不是我小气,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吧……”
他说着伸手去掏胸口衣襟下的钱袋,可老妇人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英雄,难道我向你讨钱了吗?我只是想,你百忙之中抽片刻时间听我一言,我说说你以后的命运,然后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毫不相干……”
李自成有些警惕地环视四周。他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埋伏。和她谈谈话吧……反正过去一个月来他也闲得慌。
“老太婆,你说。咱们可以坐下来说话。”
“就在这儿,河边,看,就那块草地上……”
老妇人则笑起来,“英雄不必客气……此番谈话不会花费‘闯王’你多少时间,站着说也无妨。我只告诉你现在应该知道的东西。这个并不直接关乎你,而是……怎么说好呢?事关大局。”
李自成有些如释重负,他最不喜欢有人预测他的命运。这跟他从小的经历有关。
“‘闯王’,你可知中原马上要落到一个独眼皇帝手里。就看你是否能把握时局,扭转乾坤。”
她突然不说话了,直直望着河边。李自成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并没有下文。然后李自成提高嗓门说:
“独眼皇帝……这可不是说我。老太婆,这预言可不准吧?但我不会怪你……拿着这些银子走吧……”
老妇人不悦地看了看他,动作生硬地接过钱币,把它扔进胸口破布衣裳褶皱里。她突然清晰地吐出这么几句:“曾几何时,有人告诉你父亲,一个将星会在你家中降世……英雄,你说这预言准吗?”
李自成不禁打了个颤:“这个乞丐老太婆是如何得知这段故事的?要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试图忘记这个预言!”
他正准备问此事,可当抬起头来一看,人已经消失了!甚至那个老太婆曾站立的草坪都没有凹下去一块!
李自成顿时觉得额头冒着冷汗,他试图冷静下来,小心环顾了一下四周,河水静静流淌着,远处营地烟火缭绕,一切如常……毫无那个神叨叨的老太婆的踪迹……老天爷究竟开什么玩笑!
李自成摇摇头,径直朝营地走去。途中他突然停下来,慌张地掏出钱袋数了数钱币。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其中少了一枚银币……
 
农民军营地。
罗阳正躺在帐篷里,他的弟子李自成为师父妥妥安排好了这个住处。更准确的说,罗阳能得到这个舒适的床榻,还要归功于高迎祥的小妾宝簪,这个女人正是罗阳当时在车香谷中救出的美人。从那时起,他俩关系越来越密切,加上已故闯王高迎祥在那场战役失败之后一直抑郁不堪,冷落了自己的妾室。这样宝簪更愿意投入罗阳的怀里。
宝簪不但是个床上温柔缠绵的美人,还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儿,她倾听着老人无休止的关于人生智慧的道理。不知她究竟是真的感兴趣,还是善于装出来哄老人开心,不过罗阳每次和她交谈总是喜滋滋的。
高氏关于此事曾对李自成说过宝簪可能只是害怕失去保护她的人,在这个残酷多变的世道一个弱女子恐怕难以生存下去。李自成也同意夫人的看法。不过显然罗阳这个老头儿和少妇宝簪两厢情愿,很是欢心。据守夜人的八卦消息,老头儿不但善于谈天论地,而且也是个调情高手。宝簪夜夜销魂的呻吟声让周围的士兵们心慌意乱。
当李自成走近师父的帐篷时,只见宝簪正在罗阳耳边轻声私语,情意绵绵。一看到李自成走进来,她有些害羞地躲到罗阳身后,垂下双眼,摆弄好身上的紫色睡袍。李自成笑了笑,瞧了一眼床榻上的美人,心里暗自寻思已故“闯王”高迎祥和自己师父眼力还真是不错!
师父睁开双眼,对着弟子微笑着说:“‘闯王’,一切可安好……是什么风一大早把你吹来了?”
“师父,看来你早就醒啦!”李自成笑着弯下腰向罗阳行礼。宝簪立即站起身,拿过来一个盛着果子的茶盘,然后躲到屏风后边。
李自成一屁股坐在师父对面的垫子上,小心翼翼地拿起精美的瓷器杯,啜饮着香浓的好茶。
“你此番前来有何贵干?”罗阳喝了几口茶,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问。“师父,我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心中充满疑虑,不知如何是好?”
“是什么让你如此困惑?”
“罗师父,我只有疑问,却没有答案。一连串的疑问……”
“那你说来听听,或许我们一起能找到解决办法……”
李自成陷入沉思中……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可“闯王”还是向师父提了一个最近折磨他许久的问题。
“师父,你说,我选的路对吗?别,别打断我!我知道你会说些什么,我们已经相处十来年了,你从来都是对我坚信不疑,而我也从未怀疑过我的选择。可今日我已有两次疑虑。一是我突然想起了最近一个月以来那些离开队伍返乡种地的士兵们。”
罗阳只是耸耸肩:“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你无能为力。那么第二次疑虑呢?”
“我偶遇到一个老太婆,算命的……”
“你好像从来就不理睬那些算命占卜的……你说得对,师父,是这样……可今日她说出了什么将星从天降……”而且是在我怀疑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的情况时她出现在我面前说了这番话。
老人头靠枕头,微微合上双眼:“女人一般很少能算男人的命,你说你在营地附近遇到她的?”
“对,从正大门出去一里路左右……”
“真是一件怪事。你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自成沉思片刻,将所有的细节一一告诉罗阳……
当他陈述完后,发现师父正盯着自己身后某个地方……李自成已经相当了解师父,他这副表情就说明他正在思考问题……随后罗阳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
“不可思议!”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太不可思议了……偏偏现在出现……”
“罗阳师父,这到底什么意思?快告诉我!”罗阳摇摇头。
“有些事我们根本无法弄清,也许不需要刨根问底,有的奥秘深不可测。当有神灵出现,预示了你的命运。你只需遵循其意愿行事,再说已经有两次指明了你的道路……我尽量把话说通俗些,好让你明白。《道德经》曰: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老子说此话的涵义为遵循万物规律而行事。万事开头难,起初可能一切不顺利,可一步步去完成你的使命,终究能成大事……
李自成一个劲摇头……
“怎么这么复杂?”
“小李,生活本就复杂……”这时李自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大声叫道。
“对了,那个老太婆还说,天下会落到一个独眼皇帝手里!”
罗阳盯着弟子的眼睛,笑了起来:“哈哈,你担心你不是独眼龙?别那么挂在心上,世上的一切事都会多变的。”
“师父,你可真会安慰人!”
李自成有些不高兴地说,然后掀起门帘走出了帐篷。
罗阳则许久望着弟子的背影,然后微合双眼,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宝簪,我的宝贝儿,快过来,别让我等太久。晌午时分,咱们在温柔乡里再缠绵一会儿……”
话音刚落,那双柔软的美人手就搭在他的肩上……
 
西部军营。
祖大寿双眼紧闭,揉了揉眉心。他手下将领们刚刚上报的一切情况开始慢慢在他心里组成一幅统一的大局图,并且局面对他相当有利。
一直在起义军周围盯梢的眼线称这个新“闯王”李自成做梦也不会想到祖大寿的军队将对其采取进攻,他们正准备着到河南过冬。他们的举措也在情理之中,向陕北前行,那是死路一条,那里村落稀少,如何能养活了这么大一支队伍?河南则不同,那里几乎没有遭到战火破坏,所以很容易找到安歇之地以及粮草供给。李自成他们是不会南下前往四川的。前不久张献忠大军惨败,这一事实让众人胆颤心惊,难以忘却。所以说近期不太会有人敢南下对抗祖大寿的军队。此外,有不少起义军头领不服管,分崩离析,其余的也都是些墙头草,见风使舵。不管怎么样,起义军势头正在减弱,是时候一举歼灭他们了。
祖大寿翻开线路图,上面标有起义军和他自己军队的位置。看来看去,祖大寿认为,李自成他们除了穿越潼关口,别无他路。那儿定当是一场决战!愿老天爷保佑,让他祖大寿把起义军这颗毒瘤永远清除!
祖大寿击击掌,从外边进来一个送信的太监,深鞠一躬。“快去备好我的行装,命令各军明日天一亮就进军。”太监又一次弯腰行礼,然后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帘后。祖大寿再次合上双眼。等待他的是一场大战,无论是对他的仕途,还是对他一生来说,这恐怕都是一场关键之战。
帐篷内室薄薄的帘子后,祖大寿所宠幸的舞女秋儿倾听了一切,她心急如焚,因为已经来不及通知“闯王”了,即使她现在马上动身去李自成的营地,恐怕也为时已晚。她只有等待……
 
 
农民军营。潼关口周边。
深秋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糟糕。秦岭山脚下冰冷的道路把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狂风阵阵吹来,冰冷刺骨。李自成暗自庆幸,还好把罗阳与他心爱的宝簪送到了大本营,而不是拖他们一起行军。
另一方面来讲,这样的气候条件下,恐怕敌军也很难追踪到他们,而起义军目前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敌军公开对抗,有太多的头领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大部队。
留在陕西等于自取灭亡。首先,军中粮食几乎耗尽!其次,哨兵前来报告说不仅是朝廷的人,还有一些地方势力也准备来攻打实力减弱的“闯王”的队伍。同时,有传言说附近某个地方拥有一处皇家陵墓,里面珍宝无数,不少队伍里的将领们,手里只要有一千人马的,都蠢蠢欲动。
李自成身边的一些所谓的志同道合者也在背后议论纷纷。心怀鬼胎。这背后的小动作能逃得过李自成的眼睛?他们可大错特错了,这些年来李自成在师父罗阳的帮助下,到处安插了眼线,不但在敌人那里,还在自己人这边也布满眼线。队伍里每一分钟发生了些什么,底下议论些什么,李自成一清二楚。有好几次这些情报救李自成于危难之中。
起义军准备了一个夏天,所以行军基本没有什么困难。马蹄上包裹了皮革,以免它们在山坡上受伤,士兵们也都带上过冬的衣物。大部分头领把钱物也留在陕西,藏在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地点。而陵墓的宝藏,或者更确切地讲是张献忠他们夺取金银财宝之后所剩下的东西,被李自成靠得住的心腹运到大本营。李自成总有预感,这些东西以后还会派上用场。慢慢地李自成的队伍到达了潼关口。他环视四周,深知此处为伏击最佳地点。可按理说,朝廷的队伍不可能那么快到达此处,因为他们通常背负众多行装、辎重和火炮。他当然没预料到,祖大寿早就计算好了一切,抛下辎重,加速赶到潼关口,比李自成他们要早了足足两天。
当从附近悬崖上密密麻麻的飞箭和火枪射击而来时,李自成才意识到他们中了埋伏,这下是完了!他身边的骑兵一个个倒下马来,到处是痛苦的尖叫声。有的士兵试图用火枪反击,可距离太远,敌人又居高临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射到敌方。更糟的是连重新上弹药的时间都没有。
有的士兵举起盾牌,尽量身靠峡谷一侧山壁,想避开敌人火枪射击,但这一招也不奏效,朝廷的人早已占据了有利位置,从两面炮击,想躲也躲不开。而他们自己则能轻松避开起义军的射击。
战斗开始没多久起义军的骑兵就都纷纷倒下。骑兵们的优势只体现在开阔战场上,而在狭窄的峡谷里遭到伏击时,他们如同瓮中之鳖。
李自成发疯似的拉着马原地打转,他想看清战局,但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什么也辨认不清!周围一片血腥场面,士兵们如同靶子一样,身中多箭,那些用盾牌挡着身子的将士们也未能幸免。短距离射过来的弓弩一下子刺穿盾牌,像手指戳破窗户纸一样容易。
痛苦的嚎叫声响彻峡谷,李自成好几次用刀剑劈开飞来的利箭,但最终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战马前胸,马跪地倒下。
幸亏李自成身手敏捷,他侧身一翻滚,迅速站立起来,举起盾牌,奋力抵挡如暴雨般袭来的飞箭……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甩上马背。李自成定神一看是他的手下刘宗敏。与李自成不同,刘宗敏并没有把家里人送到北方大本营,而是拖着妻妾行军,当时为了这一点李刘二人还发生了争执……
现在刘宗敏除了自己这条命,还有家里人的安危要保!想当初,是有人警告过他的……
“‘闯王’,咱们可以组成一队,冲到山里边,必须穿过敌军的防线,这可是唯一的办法。”
“那如何办得到?”
“前面几里路外,左边有一条山路,咱们沿此山路冲出去……得快,要不然那山路也会被堵死了……可咱们的大部队怎么办……”
“没法子救了,两边的路口都被封锁,敌军剑客已经开始攻来,咱们是鸡蛋碰石头啊!‘闯王’,这次埋伏,我们队伍里面有敌军的奸细……”
“毋庸置疑……也不足为奇了!”李自成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他一瞬间想到了秋儿,为什么她没有给他发出警告……可李自成立刻就抛开这个念头。以后再说吧,现在正火烧眉毛,没工夫想这些了……
他又一次看了看四周,手下的弟兄们一个个倒地死去!这可是多年来他培养的将士们啊!
“没法子救了!”刘宗敏大声叫道,这时两侧已经聚集起密集的敌军。“我必须让你逃出去,将来你会重整起鼓,挽救咱们的大业……”
一小队人奋力冲上前去!保护李自成的士兵们用身体挡住射过来的箭头和长矛,一批倒下,又一批立即上来护住“闯王”。所有人组成一个楔子形向前冲,突然刘宗敏大喊一声下令,他们便立刻向左转身,一步步冲上斜坡。
李自成在刘宗敏身后,他看不到前方所发生的一切,不过从惨叫声中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先锋士兵正和朝廷的人硬碰硬对抗。移动的速度开始放慢,他们这队人马终于突破了敌军的障碍,深入到山林灌木丛中,后卫士兵们拼命向追击他们的敌人放箭,将他们拦在后边。
李自成正想歇口气,刘宗敏用刺耳的声音对他说:“这才刚刚开始……我们突破了第一条防线,可据情报,前边还有两条这样的防线……而我们人太少了……”
但李自成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我们定要冲出去,否则死路一条……”
他们浴血拼杀,有十几个弟兄牺牲了,可最终还是突破了第二道、第三道防线,将朝廷的人马甩在后边。李自成他们冲进山中,越走越深,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粮草供给几乎殆尽,衣物千疮百孔,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这一场战斗不仅是起义军的转折点,也彻底改变了中原大局。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自成他们在山路上逃亡的第六个昼夜……
“‘闯王’,您瞧,那是什么?”一个士兵向一条幽深的小路指去。只见茂密的灌木丛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座建筑物的轮廓……
“难道是堡垒?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刘宗敏惊讶地自言自语,李自成则满怀疑虑地摇摇头:
“或许是座庙宇吧……”
他下马,整了整盔甲,推开灌木丛,径直向建筑物方向走去。刘宗敏也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一个林间空地上,另一端伫立着一座庙宇,年代已久,像是荒弃的。砖石上覆盖着苔藓,通往入口的路径上杂草丛生,阴暗处还有少许积雪……看样子最近没有人来过此地。
“此地并无藏身之处!”刘宗敏说了一句。李自成点点头:“我进去看看里边有什么……”
“你不是不相信什么占卜命运之说吗?”刘宗敏有些警惕地环视四周。“要是里边有埋伏呢?”
“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没有人的踪迹,再说,我们九死一生逃出来,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还是进去占一卦……看看老天是否眷顾我?只是需要你帮我个忙……”
“‘闯王’,你吩咐便是……”
“要是算出来的是凶兆……那么你定要砍下我头颅,然后带手下弟兄们另寻他路,能答应我吗?”
刘宗敏顿时目瞪口呆地盯着“闯王”,点点头……李自成也苦笑了一声。他毕生都不信那些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可如今连他也不得不信命了……他脑子里浮现的只是那个半路上碰到的老太婆,还有师父罗阳的话。想着想着便踏入了庙宇的门……
屋子里一片黑暗,阴冷潮湿……但奇怪的是,靠墙壁处摆放着照明灯,灯芯像是被点燃过……周围有灯油和其他一些气味……厅堂的拱顶漆黑一片,透着灯光依稀可见一个祭坛,上边摆放着一个铜盘子,里面是两颗写有一些标记的骰子。李自成走到祭坛前,双手捧起骰子。左看右看,不知该怎么用它们。他正想把骰子放回去,只听从厅堂黑暗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闯王’,请掷骰子……”
李自成被吓了一大跳,他立马拔出剑,四处张望。
“是谁在此?”他大叫一声。而从拱顶处回答他的是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声。
“是你自己在此。”那个声音说道,“和你的命运……投骰子吧……”
“有种出来,我想见识见识你究竟是何人?” “闯王”有些傲慢地说道。那个声音犀利地回答:“‘闯王’,事关你的命运,还有你亲人的命运,掷骰子吧。”李自成放下剑,不知何故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如同人间蒸发般的老太婆……好吧,投骰子就投骰子,又有何妨?反正已经全军大败,走投无路了,又能糟到哪儿去呢?他把骰子放在手心,吹了口气,然后一下子扔到铜盘子中,静静等待……骰子“咣啷啷”转了几转,停下来,上面写着难以读懂的图案。李自成焦急等待着,大气不敢喘。只听那个声音中带有惊讶之意:
“英雄,将来前途无量!骰子上是这么写的……”
“那然后呢?就这些?”
“不,占卜还未完。要投第二次……”
李自成满怀对未来命运的期待,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然后从铜盘子里捡起骰子,又扔了一次,他的双手甚至由于激动而有些颤抖……
“你将会赢得一生中最伟大的胜利,彗星之子!骰子上是这么写的……”
“那还有呢?” “闯王”咬了咬嘴唇急切地问。
那个声音平静地说:
“再投第三次……”
李自成手指弯曲着,小心翼翼地拿起骰子又扔了出去,这两个骰子几乎没有翻转,就一动不动地定在祭坛上。
“你将成为天朝皇帝……”李自成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是不是我还要弄瞎一只眼睛,来证实你的预言?”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只见油灯一盏接一盏突然闪烁不停……最后,厅堂中完全被黑暗吞噬,只看得见李自成身后大门透过来的一丝亮光。周围寂静无声。李自成内心此刻却是如熊熊烈火般燃烧,他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膨胀。毫无疑问,之前的疑虑被打消了,他真的会振作起来,成为天子!
他整了整佩剑,大步迈出了庙宇。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小队人马,除了五十个左右剑客和骑兵,还有刘宗敏的妻妾和仆人站在一旁。
李自成向所有人扫视一圈,看到他们眼中露出的只有最后一丁点希望。他镇定一笑,然后斩钉截铁地说:
“我将成为皇帝,你们谁跟我走?”
所有人齐刷刷,如同一个人似的,向前跨出一步,单膝跪下。刘宗敏看着“闯王”说:“‘闯王’,你当初说得对,我不该带着妻妾,真是愚蠢。她们体弱多病,会拖累咱们。而从今往后,我定当至始至终跟随你。要是我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落入敌人之手……”
他拔出剑一把刺入妻妾的胸口,那些可怜的女人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成为刀下鬼。仆人们赶紧跪下,高举双手恳求放过他们。刘宗敏用妻妾的裙摆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将剑放入剑鞘。说道:“你们走吧。你们的命运和我无关。”
然后他走到李自成身边,坚定地说:“我刘宗敏毕生愿随‘闯王’……”
李自成点点头,一下子跨上马背。
“走,咱们继续前行!”他坚定不移地发出了命令。
 
 
 
祖大寿军营。
当祖大寿得知李自成从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中逃脱时,暴跳如雷地大吼:“一帮蠢驴!你们还能办成什么事?你们人数起码是那帮暴民的三倍之多,怎么会让他们逃走了?”
“统帅,他们一小队人通过侧翼突破防线逃到山上去了!他们抛下车队,还杀了妻儿,轻装逃走了!我们一路追赶,可在山间石子路上,就连最有经验的猎人也无法辨认踪迹!”
祖大寿坐回到柔软的垫子上,环视了一圈屋里子所有的将领们。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说话声中透着一丝得意。
“除了那个‘闯王’外,还有多少人逃了出去?”
“算上那个李自成,总共十八个暴徒……加上山里气候恶劣寒冷,还有野兽出没……我们觉得只有个别人能活下来。”
“恩,这便好。”祖大寿说此话时,注意到屋里众多将领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他们个个都在担心自己是否会人头不保。
祖大寿心想,要不是秋儿的温柔、爱抚,他自己还不是每天都是一根紧绷的弦一样……那些手下蠢蛋们,又有谁知道他这几个月的艰辛?他是如何日夜难眠、焦急......他和自己的心腹也做好一切打算,要是大败,甚至是北行投靠女真,要么大获全胜到紫禁城邀功受赏去……可现在即使是胜利也不能保证万岁爷会对他加以信、重用!可如今一切该了结了。
“你们且听令。”祖大寿站起身说。他扶着一旁的太监站起身,盯着手下人。“持有武器的囚犯处死,妇人与年幼者放回家中,现在各县民心不稳,还是少生事端……让他们回家。各军准备乘胜追击张献忠的残余,是时候放火烧了这只黄虎的尾巴了,斩草除根……”
 
四川。黄虎张献忠军营。
进入了寅年冬季,张献忠他们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艰辛、困难。他手下的头领一个接一个离开,队伍遭到朝廷西部军的重创,逐渐失去了他们原先所占有的领地和有利的战略阵地。更糟的是还有军队的供给问题。该死的祖大寿切断了所有粮食供应渠道,现在他们的人不得不靠削减份额勉强维持,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宰杀马匹度日。军心动摇,一开始大家只是私下议论,可不久前底下的人开始公开表示不满。必须要紧急改善这一切才行。这样,开春前张献忠将自己的队伍转入防守状态,因为防御总是比进攻消耗小得多。朝廷西部军队尽管大胜李自成,可他们也元气大伤,所以一下子还没有足够力量击败他张献忠近十万强兵。开春后,张献忠思谋着如何走下一步棋。
卯月中旬的一天,黄虎召集起所有忠诚的手下,征求他们的意见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当前的形势。和朝廷西部军公开对抗,等于以卵击石,因为力量实在太过悬殊。再加上皇帝赦免令一下,农民们就觉得起义军并非是救星,而是灾祸所在,百姓们也就不像原来那么支持起义了。也就是说,起义军在地方上根基也摇摇欲坠。那么也意味着很快他们将面临缺粮饥饿的问题,随之而来的便是投降入狱。
危机四面八方而来,他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战斗而亡,要么成为可耻的阶下囚。
“老回回”和以往一样,说话尖锐且毫不留情:“咱就拼了!死就不和那烟花一般转瞬即逝……死个痛快,然后就解脱了……”
“曹操”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和当地一些商家关系不错,能把夺来的战利品卖个好价钱,因此他尽量说着软话:“‘老回回’,你和你手下那帮人都没什么牵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我不一样,我还有不少事儿要办,还要给后代留下点什么……死么,终归要死,早死不如晚死,咱们得另寻出路,得体体面面活一回,事儿办成,这样也不至于到时候羞于面见地底下的兄弟们……”
张献忠哈哈一笑:
“‘曹操’你说起话来和那些商人差不多,好像你家世代就是做生意的……”
“曹操”嘿嘿一笑: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么…”
“行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说什么。张献忠此刻心想是否要逼一逼这帮人说话,可正在这时“阔天王”,这个在甘肃曾经当过文员的老将站起来。
“‘黄虎’,且听我说个故事……这是南边一个水手告诉我的,他从一个佛朗机那儿听来的。这个故事里说到一个海盗被敌人逼得处于绝望境地,然后他就投靠了地方上的权势,为其效忠,他和他的人都得到赦免……张献忠听此突然身子一颤。像这样的事儿在他脑海里已经闪现过多次,但他从未敢公开说出来。而现在这帮人会作出何等反应。
可让他惊讶的是这样的建议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议和谴责。恰恰相反,所有人都开始七嘴八舌,谈论起如何安排这次“荣誉归降”,有什么办法能保全自身利益。其中声音最响亮的当数“曹操”。
张献忠耐心听了片刻,然后举起手示意。底下顿时安静下来,张献忠暗自沾沾自喜,这说明他在军中的权威仍然不可动摇。
“依我看,你们没有人反对归降于皇帝?”
有人咳嗽了一声,有人发出喘气声,但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那么张献忠我愿效忠皇帝。‘老回回’你作为归顺使者前往紫禁城。我所求不多,赦免我的手下,并给我的十万士兵发放月例。皇帝要是和我们打仗,那损失远远会超过这个,所以他应该会同意的。我这要求不高。而我们……就暂时效忠朝廷吧。反正我们也不是朝廷正规编制的,要是情形不妙,随时可以改变立场嘛。你们中间,谁不同意我的做法,就滚蛋。我不会记恨的。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命运将来会如何安排呢?所以说大家好聚好散吧。行了,我就说这些。”
说完张献忠起身大步迈出军帐,只留下屋里子的人慢慢回味他的话……
 
京城。紫禁城。皇宫。
皇帝朱由检哈哈大笑:“他这个黄虎,简直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算盘打得这么精!也好,这么个精干的将领为朕效忠,哎,要是朝廷将帅没把这只老虎逼得走投无路,天知道他还会干出多少让朕头疼的事儿……对了,你叫什么?”朱由检身坐龙椅,高高在上,问着底下的起义军使者。
只见跪着的使者抬起头回答。
“皇上万岁,草民马守应回话……”
“你胆子不小,竟然敢到朕这儿提这样的条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皇上,草民年已老矣,不惧死……”
“那朕就告诉你,什么是真正值得畏惧的……那便是继续活下去。朕接受你们头领的归降。朕还将授予张献忠湖北军统帅之职位,那里你们能安顿自己的人马。从今往后你们都是属于朕的,朕可随时处置你们。你等妄想反主。否则等待你们的就是高迎祥那样的下场。好吧,你回去,把朕的意思转告给张献忠。”
就这样,“闯王”的军队和朝廷长期以来的对抗就暂告一个段落。次年卯年其他好多个起义军头领都纷纷归顺朝廷,其中有“射塌天”、“过天星”、“混天王”等,还有十五个大大小小的头目。
紫禁城为此上下一片欢腾。所有人都相信,这场大混乱已然了结,天下太平,等着他们的无疑是繁荣盛世。
紫禁城日日烟花爆竹不断,京城大街小巷里亦是歌舞升平,更别说那些酒馆里的老板了,生意如此之好,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中原上下欢天喜地。
然而与此同时,在北方山海关以外,女真族已全副武装,正等待机会攻打中原。由于连年内战,许多地方力量被削弱,防守松懈。
此刻,天朝正沉浸于祥和欢乐之中。农民们回家种田,工匠们返乡做工……殊不知,随后即将来临的是种种灾难,新一轮旱灾、虫灾、饥荒、瘟疫正在悄悄袭来......
陕西北部某地,将星李自成正组建起新的力量,起义之火正慢慢燃起。很快局势又会发生逆转。
 


第三部 天子

 
河南。开封周边。
砰!只见一个衣冠华丽之人头朝下倒在路边春雨后积起的水坑里,溅起一片片泥泞的水花,引得旁边一群士兵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
此人身穿丝绸衣裳,肥头大耳,身形肥硕,他像一只被压扁的屎壳郎一样躺在水坑里。周围喧闹的人群似乎特别得意,其中大部分人为“闯王”李自成的士兵,其余的则是河南山区偏远村庄的农民,他们对此税吏被羞辱这一情景毫不怜悯。
这个税吏先是像狗一样四肢撑地,然后膝盖跪地,再身靠旁边一根柱子慢慢站起来,他脸上厚厚的一层淤泥也掩盖不住那恶狠狠的眼神。
他有些滑稽地拉了拉衣裳,试图伸出手整整发髻,不过他的手碰到了头上的泥块。
一个威武的士兵站在他前面,从他的着装标识来看,至少是个百夫长。士兵仔细地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双手叉腰说道:“狗官,你甭说咱‘闯王’没警告过你,你把前一天收的税还给这些人?”
税吏撅起嘴,这使他的样子变得更加可笑,他用令人意想不到的尖细嗓音开口说话了,似乎像个太监,“本大人可不想听命于一个土匪暴徒!”
站在一旁的士兵们一听到这个狗官如此亵渎他们尊崇的“闯王”,一个个立刻拔出刀剑,恨不得将税吏切成碎片,但那个百夫长让众人安静下来。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士兵,脸上布满了一道道在洛阳之战中被砍伤的疤痕,他一手高抬,周围士兵们马上就像兵马俑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可大家还是用仇恨的眼睛瞪着税吏。
这个税吏一看到四面闪闪发亮的刀锋,就吓得蜷缩起来,他用两只手死死抱住头,可刀剑并没有砍下来。相反,那个百夫长伸出手,将他从路边的水沟里拉了出来:
“这次我且饶过你,你对我们‘闯王’不敬,因为你并不了解他这个人,你可从未与他同甘共苦并肩作战过。你现在和我的人一起到附近城镇驻军头领那儿……你只需要说服他们,听清楚了没,说服他们交还给这些百姓所有被你们夺走的财物。就这么简单!”
“可他要是不答应呢?我算什么人,又不是他的头儿!”税吏听着百夫长平缓的语气,自己也稍稍平静下来。
“不过听说他派给你士兵,听你指挥,对吧?要是只是让他打开仓库门,而他自己离开即可?别的不需要他做,我们的人从仓库里自己提走东西发放给百姓们。弟兄们,你们说是吧?”
从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笑声,有人喊道:“呵,我们可有的是力气……”百夫长点点头:“当然,砍柴人么,有使不完的劲儿,可最好还是让该出手的人出手。这下咱们可以放心,不至于引来朝廷的人。‘闯王’可不希望不必要的流血。”
胖税吏喉咙有些哽咽,他似乎暂时忘了刚刚经历的屈辱,“他不希望不必要的流血?洛阳失守时难道就没血流成河?而现如今开封周边呢,流的难道不是士兵的血,是清泉水?”
百夫长讥笑一声:“沙场吗,哪有不死人的,他们死的也荣耀。可要是因为愚蠢念头而不接受我们提出的条被杀头,那就是千古奇耻了。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驻军头领。他这样能保住自己和手下士兵的命,顺应天道,我们‘闯王’说过,在这世上人命最重要。”
那个被路边泥泞弄得脏兮兮的税吏有些冷得发抖,百夫长见此,脱下自己的斗篷递给他。
“拿着吧,可别在开春伤风着凉,前面等着咱们的是一片光明呢!”
税吏裹了裹身上干燥温暖的斗篷,然后有些疑虑地摇摇头,但还是屈服了......
 
农民军营地。河南。半年后。
“背叛过一次的人就会有第二次!”罗阳喃喃自语,可李自成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他直愣愣地盯着站在他跟前的“曹操”和“皮革眼”。
“你这建议恐怕无用。咱们的处境不妙,别无他路。”李自成仔细地看着军帐里的所有人。
黄虎的这些手下们个个鞠躬低头,表示对“闯王”李自成的恭敬与服从。不过这些人眼神里露出的可是另一种心思。那是狂傲不羁的眼神。很显然,他们归顺前首领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并且都希望能在军营中与其他头领平起平坐。
李自成自攻打开封未果之后,性子也越发沉稳,他并不急于回答。那次失败后紧接着是一系列胜利,之后各地一股股分散力量纷纷涌向他而来。可他还是没有料到像“曹操”这样的名将也投到他麾下。李自成终于开口问了“曹操”这么个问题:
“黄虎张献忠究竟是怎么对你不仁不义,以至于你离开他的营地翻山越岭到我这边来?”
“曹操”脸上划过一道略带讥讽的微笑,但没有人注意到。
“难道说就我一人识时务吗?听说‘老回回’、‘左金王’他们也打算投靠你……”
“即使像小袁那样的年轻将领,也急着发誓效忠于你。” “皮革眼”接过话题,一边眯着眼瞅瞅同伴问,“我说得对吧?” “曹操”只是略微点点头表示赞同,而他的目光则一直没有从李自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移开。深入虎穴,可不能放松警惕。但这个经验老到的土匪头子心里明白,此刻自己就算有什么反抗,胜算几乎为零。
李自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他说道。坐在一旁的罗阳只是笑笑。“理由……诸位还记得当时黄虎的队伍刚刚惨败于朝廷官兵,数十万士兵沦为俘虏,而他自己据说也身受重伤,好不容易侥幸逃出保了一条命,然后就到闯王这里。”
罗阳头头是道地说起上次的情景……张献忠那时候不得不咬牙低头,请李自成收留他。在朝会前一天晚上李自成还信誓旦旦地对罗阳说要暗杀黄虎。因为张献忠在李自成落难时拒绝出手相助,“闯王”对此耿耿于怀。但师父让他仁慈,并且目光要放长远。
“现在你杀了他,只会让他手下的那帮人更加坚信你一直畏惧张献忠而现在正好找到借口除掉他,这可不是强者所为。放过他,给他点兵马,让他们在南边给朝廷制造点麻烦,这样还能转移目标,让朝廷不那么盯紧我们进京之行。”当时罗阳在他弟子耳边低声说道。李自成则摇摇头:“这不就是刚刚‘曹操’偷偷给我的建议吗? ”
他小声哼了一下。“怎么?”罗阳有些紧张地问。李自成笑着说:“我已经答应给黄虎五百骑兵,派他前往汉江以南地区。那边有大批朝廷的官兵,让他们去消耗,我们能腾出手来干自己的事儿。更何况一山难容二虎,我了解自己的脾气……还有他的脾气!”
如今,张献忠以前的头领们向李自成发誓将效忠于他。
李自成俯身问自己师父:“依你看,他们的所谓忠诚会持续多久?”罗阳耸耸肩:“一言则信,二言则疑,再言者,或欺人也……关于忠诚与否,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忠诚二字反而不值了。可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对你有好处。就这么办吧。”
“闯王”思索片刻,然后站起身说:“我与你们二位相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们皆为久经沙场的老将,英勇善战,在队伍中威望极高。我同意接受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但有个条件……”
“皮革眼”和“曹操”都挺了挺身子仔细倾听。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强者为王,所以李自成的条件他们都应当接受。再说,李自成这么精明的首领,不会不权衡利弊吧?
“在我军中,众人平等。不允许自高自大,蔑视欺辱下官士兵,否则便请出我军营大门。我们这支队伍是穷苦百姓的队伍,可不许看不起贫苦百姓。我不会强求你们穿破布衣裳,可奉劝一句,自己的那些绫罗锦缎金银财宝连同女人一起,藏好别显摆出来,士兵们几年都没和家里团聚,看到你们显露富贵,恐怕会不满。”
传闻“曹操”带着一车子财宝还有好几个美艳女子,他听到此话顿时皱起眉头,不过一会儿便舒展开:“可我是否能将自己的随身物件安置于军营外?”
罗阳哼哧了一声,“皮革眼”则惊讶地盯着自己的同伴,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是啊,老兄,还有什么比精力旺盛、士气高涨的将领更能带动底下的士兵呢?那还有什么比在五六个美艳动人温柔似水的女人怀里入睡更能让人精力充沛呢,你说对吧? ”
“曹操”嘿嘿一笑:“要是这是我唯一的过失,那不是小题大做么?‘闯王’,你自己也非僧侣,家中有娇妻,行军途中也有女人相伴……”
李自成点点头,说:‘曹操’,你说得没错……只是我从不炫耀。我从不披金戴银,我甘于和底下将士同吃一个锅里的饭。你在军营之外干什么我不管。只要不影响到我们队伍的士气即可。否则后果自负。”
“曹操”笑出声来:
“那我就放心了。至于我和我的人骁勇善战,这点你很清楚。‘革里眼’的情况想必你也了解。咱们联合起来,能给皇帝小儿颜色看看!”
李自成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曹操',别急,等时机到了自然能成。可天知道啥时候时机成熟。”
罗阳紧皱眉头走出军帐。现在他的弟子身边围着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他得帮帮李自成……
峡谷一战李自成大败,率少数将士来到陕北冰冷的大本营时,心灰意冷。他们认为起义之火已被熄灭,加上皇帝下令大赦和支援饥荒之地,他们再也无力发动农民抗击朝廷。
农民们分散回到自己的村庄,一些将领,比如吴三桂和其心腹们则完全归顺朝廷。吴三桂此人野心勃勃,粗鲁无礼,他甚至要求皇帝发给他不少银两以供养其十万军队。可皇帝呢,竟然发给他银两!黄虎张献忠当时也投靠了朝廷,可一年后他又背叛了皇帝,举旗南下。
紫禁城危机四起,接下来的几年里,中原大地遭受旱灾,女真入侵蹂躏北方各地,灾难重重。农民们面临饥荒,生存成了问题,他们再次被李自成的起义队伍所吸引。闯王李自成从箱子里拿出宝剑……
冬季来临了,他的队伍拥有近四十万骑兵和三十万剑客,这还不包括弓箭手和火枪手。朝廷军队里不少炮手也加入在了起义军麾下。
罗阳悉心指点,加上那些原来朝廷精锐将领在此操练士兵,“闯王”的队伍日益强劲,令人刮目相看。骑兵就更是日日夜夜操练,李自成意识到他的主要优势在于出其不意。在进军京城的途中他发现有好几处江河阻挡,所以面对这一情况,他要求自己的骑兵能最大限度地灵活作战,以便于顺利通过水路障碍。
他手下还有几个女真将领也助他一臂之力,那些人不满多尔衮暴政而投靠过来。正是他们教会骑兵们如何抓住马鬃或是站在马背上骑马过河的!一开始起义军士兵们觉得遥不可及,但经过几个月的艰苦训练,十有八九的骑兵都能稳稳当当地站在马鞍上穿越水路。这样一来,水浅的江河障碍不成问题,骑兵速度也提高不少!当然,前面黄河水深不可测,但李自成似乎胸有成竹,他定会想出解决办法来的。
 
河南。树林。
“正是。就这么办,你将毒酒放到李自成的帐篷里,把酒盅放到他身边就立即离开,在哨兵抓到你之前赶快消失,我可不想让你死。”
只见阴暗处一个年轻士兵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的罗阳。
“别忘了换衣裳。”罗阳递给那个士兵一小包东西,仔细瞧了瞧他,然后朝营地走去。
 
河南祖大寿主力军营。
祖大寿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缰绳扔给旁边的侍从,快步走向主军帐。一群将领围着桌案上河南地形图,上边标有他祖大寿的军队以及李自成的队伍所处位置。朝廷这次下了决心,派出四支大军,有意一举摧毁那个自诩“闯王”的李自成及其同伙的人马。京城派来使臣下旨,让祖大寿定要除掉大明朝的毒瘤。
祖大寿进屋后将身上的斗篷扔到一边长凳上,随后向各个将领行礼。将领们也立即回礼。其中一新进将领名龙福宗,祖大寿对他也是青睐有加,此人久经沙场,可不是在皇宫里躲着只会指指点点的官老爷。他是第一批加入到打击起义暴民的战役中的将领,屡获战功,当时还参与了追击张献忠的行动。对那个混蛋张献忠,祖大寿是恨得咬牙切齿。他还记忆犹新,几年前他几乎将那只黄虎逼得走投无路,欲将其拿下,可不知怎么的朝廷里那帮官老爷说放过就放过,而张献忠就那么及时地向皇上归顺。
紫禁城那帮蠢蛋大臣,谁也不管张献忠归顺到底是否忠心。一年内白白供养了“黄虎”和他的手下,结果还不是张献忠反水,根本无视与朝廷的约定,再次开始对抗大明朝!
祖大寿当时可是一再派人警告京城的那帮傻瓜,趁张献忠羽翼未丰,将他拿下……祖大寿甚至还抓住了他的妻妾!
这个恶棍张献忠一路北上,养精蓄锐,然后打回来,在长江一带掀风作浪。他带着人横扫湖北,在黄岭一带彻底占了主动权,随后他的骑兵进军襄阳,一举攻占两个皇室府邸,皇室家属和随从皆被杀,金银财宝入了张献忠口袋。
鬼知道他有没有将财物独吞还是和其他头领分享了,但之后他手下一个个离开他投奔到李自成麾下,被祖大寿打败后,张献忠自己也拜倒在“闯王”脚下。据说李自成他们并不太欢迎“黄虎”,只是派给他五百骑兵让他到南方某地自生自灭,然而又有人说,张献忠在南边当地又组建起新的队伍!真是难以置信,天下起义之苗头竟然有如此之多!
现如今,祖大寿麾下也聚集起一支庞大的精锐军队,足以对抗李自成的人马。
祖大寿坚信他们能取胜,“周大侠”的眼线时刻盯着李自成队伍的动向,掌握几乎所有的情况,像人数、训练水平,以及最近向何处调遣队伍等。剩下的事儿便是精心布置好陷阱,请他入瓮。
祖大寿搓了搓额头,整理好思绪,抬起手来让大家安静下来。下边立即鸦雀无声,四位统领齐刷刷将脸转向他。
“今日意义非同寻常。”祖大寿激动地说。“咱们终于能将陕西那条毒蛇引出洞了!”
只听下面一片欢呼声,这对他来说是那么悦耳动听。他继续说道。
“据我的眼线报告,李自成他们不会主动出击,但占据了防守位置,准备随时应战。不知那个姓李的怎么打算的,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绝妙的机会,能将他们的人一举击溃。成败在此一举……”
他的手指向地形图上一个三面被山峰环绕的低谷,周围低矮的山丘上覆盖着稀疏的林地,骑兵在此通行困难。
“这样一来,他将失去他们军队的王牌优势—灵活机动性,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骑兵根本无法掉转,侧翼攻击几乎不可能了。当然这是个不利条件,但我们也能用火炮近距离射击,然后强大的骑兵出击,加上步兵刀剑夹击,足以击垮他们的防御线,然后乘胜追击……”
底下一个将领这时候发话说:“统帅,要是他们还是决定率先攻击该如何是好?”祖大寿笑起来:“他们现在正准备防御,而我们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机会,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做出其他决定了。仔细分析过去他们的战术,看来他们的策略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因此我们对李自成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诸位,没错吧?”
所有人点头赞许,只有龙福宗脸上显示出一丝疑虑,这并没有逃过祖大寿的眼睛。
“龙爱将有何异议?”他问道。龙福宗把头向地形图那边摆了摆:“骑兵在山谷中该如何攻击他们的防御线?那些个陕西暴民,诡计多端,保不准他们会将我们的军队引入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中?”
“陷阱?”祖大寿哈哈大笑起来,其余人也跟着发出笑声。好一阵子他才停下来,擦了擦眼角,略带赞许的口气说道:“你预测的周全,这值得佩服。不过我们的线人报告说他们除了在搭建防御沟渠之外,并没有采取别的措施。李自成完全依靠其地理位置的优越性,没有做其他防范准备。他自然精明,不过不会料到咱们等他准备的还未就绪就抢先进攻。我们明日正午时分发起进攻。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底下一片寂静,没有人持有任何异议,就算是有也是咽了下去。祖大寿这么一否定龙福宗,是给所有人一个威慑。他祖大寿已经胸有成竹,决意已定再难改。将领们个个都想明哲保身,战事成功后他们定功不可没,而万一要是失败了,也和他们毫无干系……再说,他们都认定自己的力量远远占据上风,怎么可能败给那些暴民呢。此时美丽动人的秋儿端上来美酒和果子,放在桌案上地形图一侧……
 
河南农民军营。
“你也认为他们会进攻?”李自成皱着眉头说。“曹操”耸耸肩。
“我们安插在祖大寿营地的人可靠吗?”李自成摸了摸下巴问。
“那我们也没有时间来充分备战了……这么着……你把那个哑巴带到这边,我有几个问题问他。”
“曹操”在门口不知朝谁扬了扬头。一个手下立即行礼后冲出了帐篷。“曹操”又转身面向地形图。
“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损失什么!”他的手指点了点山谷两边的山路。—“祖大寿确信我们的骑兵通不过那些山路,所以对侧翼放松警惕。但他万万想不到我们几天前已经挖好了‘野路’!只要他一出现在山谷,他就会被山上的火攻和侧翼骑兵夹击!定让他完蛋……”
“可祖大寿他们一直向防御线射击,我们也会损失不少弟兄!”“老回回”说。他摇了摇头。“我们必须想出什么对策,要不然伤亡也会惨重的!”
正在此刻,两个士兵将“周大侠”推进了帐篷。只见他双手被细细的绳索反绑在背后,紧绷的绳子嵌入他的皮肉中,让这个奸细疼得面部扭曲。他被带到李自成面前,跪下后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闯王”。
“闯王”则从长凳上站起身来,向这个阶下囚迈出一步,蹲下身子。
“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怎么,还是不说话?你该明白,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周大侠”突然撇撇他那干裂的嘴唇。
“我说了又如何?你不还是会杀了我吗?”
“那可不一定。你要是告诉我些什么有用的,我保证你死得痛快。否则你自己心里有数,等着你的将会是什么?”
“周大侠”直摇头说:“你这个穷放羊出身的,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祖大寿的……”
“对,我是穷放羊出身的。可我现在呢?好了,我问你祖大寿有多少士兵。你可别妄想骗我!”
“周大侠”又一次直摇头。
“‘闯王’,我说了你还真别不信,近来我对你们颇有好感。我越是了解你们,就越开始怀疑大明朝是否还有以后。像你这样的人将亲手埋葬朱家王朝。可惜,我已经不能亲眼目睹了……”
李自成惊讶地盯着这个阶下囚。
“你为何如此吃惊?难道你认为我就毫无自己的思想,只有皇帝和那帮愚蠢的宦官才有?我曾经也遭受过朝廷的迫害,亲人被杀……我也有自己的目标......”
“那你所谓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李自成歪着嘴讥笑一声。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奸细。而“周大侠”则睁开眼直视着“闯王”。
“那便是要朱由检和那帮皇室的人去见阎王……我当年家里人就惨遭杀害……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朝廷士兵闯入我家找酒喝,见了我老婆还有三个女儿,兽性大发……可怜我的妻儿,就这么悲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那时候在军营里,等回来为时已晚……只见她们四个躺在血迹斑斑的地上……我最小的女儿只有五岁……”
他说此话时眼里却是一滴泪水也没有,他的眼泪早已流尽。
“那时候我便发毒誓定要报复皇帝小儿。我成了一个奸细,朝廷军队也好,起义军也罢,任何能对皇帝小儿不利的事儿我都干……‘闯王’,你也不想想,你们怎么就这么轻易抓到我?”
“周大侠”此刻竟然有些忧伤地轻声一笑。“闯王”手下的将领们都惊讶地对视一番。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李自成俯身问道。“周大侠”只是淡淡地说:“很简单。我要是想逃走,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没有人会瞧见我。‘闯王’,如今风水是该转到你这里了。你早已触动了朝廷的根基。是时候搅个天翻地覆了。祖大寿是你成大事路上最后一块绊脚石。别错过良机。记住,你身边背叛你的人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至于我么……”
“闯王”和手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周大侠”便轻松挣脱了捆住他的绳索,冲到“”曹操”跟前一把抓起匕首,猛地刺进自己腹部……他慢慢地倒地,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李自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身体作出最后的抽搐。然后转身瞧瞧手下的将领,他们各个皆被眼前一幕所震惊,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这个奸细告诉我们的消息至关重要,祖大寿准备明日正午时分进攻,那我们给他个措手不及,明日清晨主动出击,是时候给这条皇帝小儿的走狗一点儿颜色看看。”李自成说完便猛地朝军帐外走去。
 
河南西部军营。
祖大寿还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人猛摇他的双肩,便惊醒过来!他正恼火,是谁胆敢把他叫醒?但他立即平复心情,看着副将惊慌失措的脸:“怎么了?”
“统领,李自成杀过来了!带着不计其数的人马!第一梯队已开始逃窜,他们的将领根本不服从命令!”
祖大寿急忙一把抓起盔甲和剑带,向军帐外走去。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千头万绪,理都理不清。突然他背后一把匕首向他刺来,可祖大寿反应敏捷,就算是在这么混乱的思绪中他还是猛地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当匕首第二次刺过来时,他已经完全转过身掌控了局面。原来刺客竟然是他心爱的舞女秋儿!祖大寿用粗壮有力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她。
他稍稍一扭秋儿的手腕,姑娘柔弱的手里握着的匕首便掉落在地。祖大寿操起拳头,猛烈一击秋儿的头,一下子要了她的性命。他抛下剑带,拉过来一匹马,将秋儿的尸体扔到马背上。
随后又把马缰绳塞到一个士兵手中,又对跑过来的手下喊道:“快去护住我的钱库!”然后便拼命杀出去。
军营里骑兵、步兵奔来跑去,一片混乱场面……有的急匆匆披上盔甲,有的急着想逃离出去,只有几个百夫长试图控制局面,让手下的士兵稳住阵脚……
只见前边冲过来一匹栗色战马,骑兵已断气,靴子卡在马镫上,他的身子就半挂在空中。他的左臂上悬着盾牌,晃来晃去,垂着的头也如同铃铛般左右摇晃。祖大寿试图抓住马匹缰绳,可突然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把,接着便是弓箭手向他射来飞箭,一连好几次,差点击中他的前胸。他好不容易才躲开弓箭手的攻击。
他一路躲着弓箭手,终于冲到了自己的战马“雷鸣”跟前,一下子跳上马背,随后便看到战场的整个惨景……
甘肃领军等敌军一进攻就马上仓皇撤离,可他们一支人马现在被包围得死死的,起义军的弓箭手和重型步兵接二连三袭击过来。这支队伍是死路一条了,祖大寿甚至根本就没想过去救他们!而右翼龙福宗他们呢,看来还是有机会从这场血腥之战中逃脱的。
祖大寿想起战前的情报,是哪个混蛋说山上林子里道路不通,不会有起义军的人的!从那里成百上千的骑兵涌出来,根据这个情况,李自成他们是早有准备,可为何“周大侠”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对了,他人在哪儿?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祖大寿脑海里。得赶紧想办法,否则他祖大寿的军队恐怕要全军覆没!
他将闪闪发亮的宝剑举过头顶,挥舞着大喊:“将士们,想保命的,不想被俘的,都跟我来!弓箭手掩护,开出一条到林子边缘的路!”
他立即快马加鞭,一路驰骋,道上不少他的士兵还来不及撤到一旁,便被他和他的随从的马踏倒,马蹄下尽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求生的本能面前,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渐渐地,起义军的人注意到祖大寿他们,起初十几个人追赶他们,然后人数越来越多!祖大寿看到那边龙福宗率领自己的人和起义军的士兵浴血奋战,便朝那个方向奔去。他们快马杀过来,起义军的包围圈被打破,龙福宗他们也突围出来,到林子边沿的路已无障碍。
祖大寿朝龙福宗那队人马望去,毫不犹豫地向他们挥挥手,指着不远处的树林,龙福宗急忙点点头,朝自己的人喊了几句。
那队人马立刻摆出阵型,用盾牌以及弓箭手、火枪手的射击作掩护,开始向树林前行。
 
河南。农民军营所在地。
“曹操”千人队的一名骑兵疾驰而上,赶到站在山岗上的李自成面前:“报‘闯王’,祖大寿和第三梯队正企图逃脱!请下令拦住他们!”
李自成却摇了摇头。骑兵吃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闯王’,让他们就这样逃跑?”李自成则笑了起来:“逃得再远也逃不出中原。再过几年天下就是我们的,明白吗?小兄弟,快传令下去,尽一切力量保存兵力。我们的将士才是明日真正的财富。快去吧!”
骑兵点点头,迅速骑马下山。李自成望着骑兵远去的背影,对一旁骑在白马上的罗阳说:“再有这么几次交战,我手下便无人可用了。”
罗阳只是笑笑说:“小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手下的第三支队伍?”
李自成笑着点点头。罗阳接着说:“你发现没有,村子里几乎空荡荡的?”
“那里只剩下老幼妇孺,我们队伍的新士兵又从何而来呢?”
“老朽庆幸你思考这个问题了,或许你将成为历朝以来最英明的皇帝……”
“哈,现在我还是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干净吧!”李自成哈哈大笑道,没有理会罗阳说的最后一句话。“百夫长过来,组织人追击那里的逃兵,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把他们赶到老虎沟,那里他们可就难以脱身……”
当寒冷的冬日天空中升起星辰时,战役终于结束了。千人队领头的前来报告伤亡数量,李自成听后如释重负,他们损失并不严重。起义军总伤亡不超过两万人,而朝廷方面有近十五万士兵丢了性命。只是没有逮住祖大寿,他和一帮心腹突破重围逃到北边去了,而李自成的人由于夜幕降临则放弃了追赶。
最后回到营地的一支小分队带回来的则是舞女秋儿的尸首,可怜的姑娘浑身血淋淋,被裹在粗布里,可见生前饱受折磨。
整个军营的将士都出来和这个英勇的姑娘告别,尽管在此之前根本无人知晓她的存在。李自成让人将秋儿的尸体清洗干净,用好布料仔细裹上,用推车推向营地出口。他和李过二人在推车一旁护送着,慢慢走出营地。那里有一处地方,专门埋葬在沙场上英勇就义的将士们。
所有在场的将士们沉默不语,悲伤地望着吞噬秋儿尸首的熊熊火焰,猩红色的光芒在他们眼中闪烁,燃起了所有人对朝廷的仇恨。
这次战役总共俘虏近八万人,“闯王”下令释放战俘,因为根本无力供养这么多人。除了被杀的和被俘的,其余一些朝廷官兵逃脱了出去。毋庸置疑,这场战斗李自成他们大获全胜。他在其他起义军首领中可以说是开了先例。
此外,来自西部的威胁荡然无存,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集中精力等开春了便向开封进军,并为东征做准备。
深夜李自成终于处理完所有战后大大小小的事,他走进自己的军帐,看到罗阳正坐着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哦,是你回来啦!”罗阳小心翼翼地卷起纸张,将它放到一个空心竹轴子里。“‘闯王’我正等你呢!”
“师父,别总是‘闯王’、‘闯王’叫我……怪别扭的,我只不过是你弟子而已。当上‘闯王’也仅仅是老天眷顾罢了。”
罗阳倾听其言,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是如何看从古至今朝代更替、帝王变换,而天子不灭其政敌之根基?几乎所有的将领、朝臣、侍卫、宫人,皆各就其位……当然,有一些例外,不过总体来说并无变化,这是为何?”
李自成愣住了,想了一会了,然后有些无奈地笑笑。他一下子坐到角落里的竹凳子上,旁边便是放着油灯和罗阳文房四宝的桌案。
“难道你知道原因?”他反问了一句。罗阳笑了起来。
“当然不知。”罗阳看李自成的眼神犀利异常,就如同一个最严厉的老师。他高举着一只手说:“不过我可以推测一二,希望我的推测能精确。普天下有学识之人寥寥无几,且他们都是官宦将领。皇帝不依靠他们,还能依靠谁?谁来算国库出入、制定法令、记载史册?难道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或是手艺人?当然不是!治理天下并非易事,其微妙复杂,从小熏陶学习才是。皇帝又何必要费这些事呢?聪明的做法便是交给他们去做!”
李自成听着,开始收拾起桌案上的文房四宝,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毛笔,然后蘸上墨水,在纸上写了一个“道”字。 罗阳好奇地看着弟子。
“你这是何意?”
“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世上本无易事……”
“那你为何写下‘道’这个字?”
“师父,那是因为我至今还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心存疑虑。我尽力避免流血牺牲,但又无力躲避,到处都是流血牺牲……高氏说我总是在梦中大喊大叫,我害怕告诉她那个梦,就是那个河中尽是血水的梦……师父,这个梦一直缠绕着我,流血死亡,什么时候是个头……”
老人仔细盯着李自成,凝重地点点头。
“你能考虑到这一层,实属难得。那你也再好好想想当你真的坐上龙椅,你该如何治理天下?听我说,别打断我的话,你只需信我一言,连那个奸细临死之前也说你将成为皇帝!要是你真的想成为一国之君,那么现在就要招贤纳士,让各路英才有用武之地,对待百姓宽厚仁慈。你不仅仅需要善待身边的人,更要普及天下。有朝一日,这些有识之士和普天下百姓将成为你的臣民!眼下就要早早做打算,铺平道路。成大事者,目光长远也!”
 
京城。皇宫。
朱由检一只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他的指关节甚至变得铁青……这样还是难以遏制心中的怒火,又一次有人背叛他!这世道上还能相信谁?怎会发生这等事?
“这个祖大寿就这么逃了?他身边的人呢,为何不阻止?真是便宜他了!”
太监总管以及来自陕西的信使和西部各省总督长跪不起。每个人甚至害怕抬起头来看一眼龙颜大怒的皇上。尽管朱由检声音听上去柔和,就如同一个慈父责备孩儿的过失那样,但大家心里不知为何有莫名的恐惧感!因为他们都清楚,要是不能给皇上一个交代,等着他们的将是什么。而这答案既要与事实八九不离十,又要委婉,免得震怒天子。 要是把事实一五一十抖露出来,那保不准几百个臣子和地方官员的脑袋就都得落地了。在河南一战大败后,祖大寿与其心腹一直向北,逃到了女真的地盘。而当朝廷派人抄家时,发现他家中空无一人,老少妻儿都早已离开。很明显,祖大寿看来早早就做好逃的准备了,事先便将家人带出了京城。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难道把家眷都送到了山海关外?就找不到替他代罪的人了? ”
太监总管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皇上,东军统领吴三桂是祖大寿外甥……”
“东军?是我们在北方边界最后的那道防线?”
“禀皇上,正是……山海关处……”
“据朕所知,山海关处无其他军队?”皇帝犀利地看了太监一眼,朝臣们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太监满头大汗地摇了摇头。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这可不是好预兆。要是他动动那根红丝线,那么几个锦衣卫便会立即从后边跳出来,把皇帝认为的罪孽之人拖到死牢。
跪着的三个人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皇帝的右手慢慢伸向致命的红丝线……这时,总督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幽门一紧,裤裆上便湿漉漉一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可眼下又能如何?朝堂上一股刺鼻的气味蔓延开,传到各个角落。
众臣互相对视,好不容易让自己不笑出声来。坐在一旁的皇帝爱妃则用纤纤玉手优雅地举起蒲扇,遮住自己的鼻子。
太监总管王承恩则幸灾乐祸地想至少临死前能亲眼目睹这个总督如何出丑,也算值了。
突然间朝堂上传出一个笑声!还是有人没忍住。接着场面失控,笑声一片。侍卫、朝臣、宫人、太监,所有人都开始笑起来。甚至连皇帝嘴角边也扬起一丝蔑视的微笑。他伸向红丝线的手也在半空中停住了,并缓缓指向王承恩,“你听着,去打听那个吴三桂的一切……朕可不想让东军再起事端。还有,把这些个脏东西弄干净了。”皇帝瞅瞅地上满身污秽的总督,皱着眉头厌恶地说。“今日朕就饶了你们。朝廷贤才已寥寥无几,朕就算惜才罢了。这几个人还算替朕办事,可你们呢?”
朱由检突然用冰冷的眼神扫视群臣,这目光如冬日刺骨的寒风,让大臣们个个都僵立在原地。
“要么把你们都卖到南方为奴?”
此刻,似乎连宫中的蟋蟀也一动不动……只听到寒风穿过门缝呼呼作响……
皇帝眼瞅着那个神智有些模糊的总督被下面人拖出朝堂,忽然觉得一种强烈的孤独感笼罩着他。
他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随后招招手让爱妃跟着他一同离开了宫殿向南门走去。他身后几百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好像随时准备刺穿他绣有龙凤双喜花团锦簇的龙袍。
皇帝深深感觉到了背后的凉意。他向自己发了毒誓,定当记住今日背后所有人对他的仇恨。
 
河南。农民军营所在地。
李自成的军帐里挤满了人,各个将领、罗阳,还有“闯王”自己的心腹,大伙儿一同商量以后的打算。大家侃侃而谈,气氛甚是热闹,李自成伸手去拿桌案上的酒杯,正要喝下去时,被罗阳用手杖狠狠打了一下。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屋内鸦雀无声。
“师父,你这是何意?”李自成不悦地问道。
“只是让你行事小心罢了。”罗阳平静地回复,仿佛毫不在意这尴尬的场面。“‘闯王’,我保证这酒里有毒。请问你今日是否亲眼见过给你端酒的人?”
李自成皱起眉头。他试图想起那个少年的模样,可怎么也回忆不起。
“把这酒给最老的马喝下,看看会怎样!师父,你向来深谋远虑,料事如神!”李自成不顾所有在场的人疑虑的眼神,下令手下的人去验酒。
他此刻心乱如麻。究竟是谁,这么想让他死?如果说毒酒出现在他#个人出书多少钱#个人出书需要多少钱#个人出书要多少钱#个人出一本书要多少钱
 自己的帐篷中,那么这只鬼就在身边。难道说是黄虎张献忠不甘心让他“闯王”成大事安排人下了毒?#个人出书多少钱#个人出书需要多少钱#个人出书要多少钱#个人出一本书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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