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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中情愫

发布日期:2019-02-13 17:42:33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吴中情愫 / 陆家桂  著.--北京:团结出版社,2018.1
(笔墨书香/杜哲,黄娜主编)
  ISBN 978-7-5126-6858-4
 Ⅰ.① 吴…Ⅱ.①陆…  Ⅲ ① 短篇小说-小说集-中国-当代 Ⅳ.①I247.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03293号
 

 
 
                                              序

 

 
        陆家桂教授在89岁耄耋之年,给我发来了自己的文集《吴中情愫》书稿,要我写个序,我自当答应写《吴中情愫》序。她是上世纪50年代时我们同在青岛山东大学中文系读书时的老同学。当时是调干生,在我眼里就是“天之骄子”,解放初就已参加革命工作,是党一手培养长大的。而且一考进山东大学中文系就成为系学生会副主席、组织部长,当时我曾被评定为三好积极分子,大三时是她来找我登的记,可能她倒早忘记了。因为我曾写过诗《我是个“三好”积极分子》,收入我的诗集。(1)
       有时的偶遇使我关注起新中国第一代青年,特别和我同龄段1930年前后出生的这一代文化工作者、老同学、老朋友。高中时我还是学生会文娱部长,开会指挥大家唱歌;看见那些在十几岁就参加军队文工团的娃娃兵,火红的青春当时就焕发出绚丽的光芒。我在耄耋之年见到她们时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但是她们都是我尊敬的退休国家干部。几乎个个目光炯炯,精神矍铄,气度非凡。家庭稳固,子孙不是入党,就是参军,其家庭都和谐而有活力。她们人虽老了,但是气质却非常刚毅,讲起话来其中都贯穿了热爱生活的精神,爱国之情溢于言表,使我看之听之而动容,深受教益。
       陆家桂教授就属于这一类进入耄耋之年的文化工作者。读了《吴中情愫》,在“前言”中她即已表明“我热爱生活,爱好文学”,而她所奉行的文学创作宗旨,当然是新中国的艺术观,就是用艺术记录无锡人民美好社会主义时代的生活。她描述阿婆、阿姆、阿嫂、阿姐的女人堆说,我要把她们写出来,不然,我对不起她们。
        吴中妇女自有其深厚的文化底蕴,陆家桂自幼就生活在唐诗宋词文化熏陶的环境中。我由于喜欢吴歌研究,曾经常到无锡乡间采风。特别是读了朱海荣搜集整理的《甜歌》,曾写有专文《改革开放军民的心声——读新民歌集<甜歌>》(2),此文曾记载:“四,读书。苏南历来有读书的传统。妙在无锡读书风习已融入农村婚俗。”前两年在网站上看见有个反华分子大肆攻击中国人不读书,实在是荒唐透顶。《甜歌》的记载给“慕洋犬”一记响亮的耳光。中国人不仅自古爱读书,而且吴中“农人科学培育新种,科技书就成了时髦的嫁妆,娘伴女儿选嫁妆,科技书籍买两包,无锡婚事新办真新鲜”。(3)正是因为无锡人民爱读书这个深厚的文化底蕴,位于太湖之边的无锡市科技工作者在改革开放的岁月里发明了“太湖之光”。我写了《歌唱太湖之光》等诗纵情歌唱:
 
      啊 当电波传来
      太湖之光获奖的时候
      我捧起一把太湖的清水
      太湖的鲜花已含苞怒放
 
      像捧起一把璀璨的珍珠
      像把天上的星采到人间
      太湖的泥土培育了人生的繁荣
      太湖的水是孕育智慧的摇篮(4)
 
       太湖之滨不仅陆氏家族是吴中有名的文化大家族,我们在山东大学中文系读书时,文学家陆侃如先生也是吴中名人,生于太仓。钱氏家族也是吴中有名的文化大家族。我在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时的导师钱钟书先生,就是无锡人,是清代钱谦益的后人。总之,深厚的文化底蕴铸就了中国江南人民牢固的爱国传统。
家桂教授,读了您的书,深获教益。祝福您健康长寿:生活有序,饮食有节,锻炼有恒。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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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国藩是我在山东大学读书时的学长,他是位很有才华的诗人,擅写诗、朗诵,学生时就开始发表诗作。是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合作导师,享有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其出版诗集有:
(1)高国藩著《孺子牛》,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年2月版,第98页至第100页。
(2)(3)高国藩著《红鬃马》,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年10月第一版,第176页至178页。
(4)高国藩著《骆驼的蹄印》,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年7月版,第127页至132页,包括《太湖诗情》《歌唱太湖之光》《我爱太湖的鲜花——贺太湖之光的发明者》。
 
                                                       代序(
蔡华同

 
读家桂学姐新作有感,特赋五绝以赞之:
 
锦溪乡愁浓
吴中情愫真
思亲亦忧国
人生感悟深
 
五古·老当益壮
   江南名教授(1)
   山大高材生(2)
新著乃佳作
高龄犹笔耕
   不愧德求人(3)
注:
(1)“江南”系江南大学
(2)“山大”指山东大学
(3)“德求”指锦溪镇书香门第德求堂
 
        蔡华同同志是我的同乡、初中同学。他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曾任中央军委办公厅正师级秘书、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外事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出版著作有《雄辩风流——历代谈辩对话艺术》 《周恩来谈辩艺术》《锦绣中华与古典诗歌丛书》等,并在《人民日报》《大公报》《文汇报》《人民论坛》《新闻战线》《作家文摘》等报刊上发表过数十篇文章。执笔协助国务院原副总理耿飚同志撰写《耿飚回忆录》上册(军事部分)和下册(外交部分)。曾任中国干部教育协会理事等职务并著有南宋历史小说《侠妃奇冢》。
 
 
 
 
 
 
                                                前  言
 
 
       常言说“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我却不然,虽然我自知缺少写作天分,生活圈子又很窄,却偏偏要往里钻,这也许是我有点憨。
       我热爱生活,爱好文学,从小爱读文学作品,现代的、外国的,特别是前苏联的名著,影响所及,使我在长大后也想成为一个写作工作者,而乡愁又成了我的助燃剂。
我出生在书香门第的破落户之家,父亲患先天性喉疾,有语言障碍,但他靠自己的努力,坚持和执著,在书画棋艺这块阵地上获得了成就。父亲的爱好和成就影响了我,我在老家生活了17年。17年的所见所闻,尤其是自己家中的变故,深深地烙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要把它记录下来。
       女子能顶半边天。生活中是少不了女人的,所谓“三个女人一堂锣”,有女人就热闹;有女人,鸡毛就能飞上天。
        女人给你的信息,有欢乐,有闲趣,也有苦难和伤痛。而女人对女人的了解应该是最深刻的。
        她们做媳妇时,要看婆婆的脸色,受婆婆的掌控。好不容易三十年媳妇熬成婆,却又要受男人的欺凌。当好吃懒做的男人把家产败光时,她们一边要为填饱肚子而做些女人能做的手工活,一边还会成为男人的出气筒,成为家暴的对象。
 
       绝大多数女人都有一颗善良、晶莹乃至怯弱的心,她们操劳于日常生活,奔波于家庭社会之间,但往往会受到社会暗流的伤害。
 
        但值此新旧交替的时代,也有些妇女接受了新思想的启蒙,显得与众不同,她们有轮有毂,有独立意识,敢于抗争,她们是女人中的精英。但也有些女人,她们往往是一知半解,有的甚至对某些问题加以曲解,闹出些笑话来。
我小时候就是生活在这一群形形色色的阿婆、阿姆、阿嫂、阿姐的女人堆中,她们的欢乐和痛苦,希望和失望;她们的忧愁、焦虑,都书写在她们的脸上,而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萦绕在我的脑际。我要把她们写出来,不然,我对不起她们。此就是我没有金钢钻,也敢揽瓷器活了。
       历史是人创造的,从原始社会到农耕社会是一大飞跃。我们的祖先选择了风调雨顺、阳光充沛的宜居地带群居下来,开始种植作物、饲养家畜,发展生产;又推行教育,让人们识字;从小规模的群居逐渐发展而形成村落、城市。整个发展过程,我们的祖先功不可没,数典不能忘祖,这就是我写《吴泰伯》的动因。
       由于生活、工作的打压,写她们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退休了,时间有了自由,我陆续写下这些篇章,但写得还很不够,我希望上帝再让我多活三五年,健康的三五年,让我继续把深烙在我心底的那些受苦的、欢乐的;透达的,或者有畸形心理的,特别是那些具有优秀文化传统的的故事写下来,好在当今社会发挥正能量,这是我的心愿。
        所写的这些篇章,写得合不合分寸,存在什么问题,心里没底。在此,恭请诸亲好友和读者们提出你们宝贵的意见。
 
 
 
 
 
 
                                      目    录
 
 
祖母和她的儿媳妇 001
父亲的名与实 015
我的一、二、三、四、五 026
“嫩白藕”这一家子 048
石屑旮旯里的乖女人 059
谋刺未成——一则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085
修伞的女人 093
夭    折 101
底    线 123
拐    点 138
我家的两茬邻居 178
亏了,又亏了   182
快乐的卖菜女 191
吴泰伯 194
 
 
 
                                                        节选
 

 
 
                                                  祖母和她的儿媳妇
 
 
        我的老家在江苏省昆山市锦溪镇北面的德求堂内,原来里面住的大多是陆姓人家。有一条弄堂从前门通到后门,有点像如今的居民小区,只是户数少些而已。德求堂建于晚清同治年间,当时的陆家还是像模像样的大户人家,到民国时就走下坡路了,有的子孙不争气,把老祖宗留下的财产败了个精光。所以镇上的人称德求堂是“破大墙门”。
锦溪镇是很美丽的,它像岛屿一样荡漾在金波玉浪中。四周都是湖河港汊,桥梁卧波,倒影影影绰绰。镇中心一条锦带一般的河流,把小镇分隔成两半,人们隔江相望,对话聊天,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河水是清澈见底,可以看到小鱼儿游弋,水草在河底飘摇。河中船只流动,橹摇声欸乃。夏天傍晚,滩涂的石阶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螺蛳,小虾漂游在水面。那是它们出来乘凉透气的。一切的一切,是那样地充满着诗情画意。
                                                            一
        抢亲是封建婚姻的野蛮手段,但没听说有抢孩子的。然而抢孩子的事确实有,而且就发生在我们家中。
        时间回到1908年,季节是仲春二月。江南的春天更是阳光明媚,和风吹拂,桃红柳绿,菜花璀璨,美丽得像油画中的图景一样。人们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日子过得都很惬意。有一天午饭后约摸个把小时,从德求堂的弄堂里连蹦带跳地飞跑出两个男孩,他们是弟兄俩,按照母亲规定,午饭后他们可以出去玩耍一回。弟兄俩像出笼的小鸟,他们的目的地是镇东边的观音桥,那观音桥架在两条河水的交叉处,那里的河水较深,站在桥面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渔人划了只小舢板,小船上有能捕鱼的“噜噜鸟”( 即鱼鹰)。当噜噜鸟从渔人手中蹿出,潜往深水处,不一刻工夫钻出水面,那只长有长喙的鸟就衔出一条小鱼,而且乖乖地飞回船舱把鱼叼到渔人手中,这景况实在叫人喜欢。那天弟兄俩也是跑往观音桥,去看噜噜鸟捕鱼的。
       但刚到桥堍,突然蹿出两个彪形大汉,一人一个把弟兄俩抱得严严实实的飞奔到滩涂,一脚跨进早已停在那儿的小船中。孩子们猝不及防被惊呆了,只是乱蹬脚,高喊:“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但两个大汉手脚麻利,很快把孩子塞进船舱,摇动橹板,撑篙的把篙抵在岸边一点,船很快离岸走了。在岸上看的人,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做出这样缺德的事,过去有抢亲的,现在怎么抢孩子了?
这时从桥面上“噔噔噔”地走下一妇女,她的绰号叫三鸦雀,叽叽喳喳好管闲事。她是这俩孩子的邻居,看到孩子被抢,一路小跑一路喊:
“这是福姑太太的孩子,快、快,快去告诉她。”
随着叫喊声,一伙人跟在她后面奔跑向福姑太太家。当时福姑太太正在收拾屋子,听得三鸦雀的诉说,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她的第一反应就肯定是她男人干的。
“该死的,他连我最后的命根子都不肯放过,要我死在他手里?没那么容易。”
福姑太太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她是不会随便认输的。知道了这件事没掉一滴眼泪,倒是站在一旁的那个童养媳淳梅哇地一声哭起来了。
“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把舅舅找来。”
淳梅拔起脚飞跑出门了。不一回王兰芳急匆匆地赶来,知道详情后说:
“马上摇快船去追,不知能追上吗?”
福姑太太说:
“追,恐怕是追不上了,这里河湖港汊多,这该死的诡计多端,不知他们从哪条河摇往苏州的?但下一步我们怎么办?不见得眼睁睁地看他抢走我的命根子不成,这太便宜了他。而且孩子被抢走了,我的心空落落的,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在亲弟弟面前,福姑太太流下了两行眼泪。

上面说的福姑太太,是娘家人对她的称呼,她是我祖母。被抢的两个男孩,大的是我父亲,小的是我叔叔。当时我父亲仅八岁,而叔叔呢才六岁。那么抢孩子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我们家里呢?说来话长。
我祖母原是镇上有名的烧窑户王兰芳的姐姐。她嫁到陆家,芳年已是三十有三。要说在清朝末年的封建社会中,女人到三十未嫁,真要“老女不嫁,塌地呼天”了,而且社会上管闲事的三姑六婆就会用另一种眼光瞧她。即使她有机会嫁人,也轮不到嫁给未婚的男人,只能做个“垫房”。什么是“垫房” ?“垫房”就是“续弦”,就是男人娶的第一任老婆死后再续娶的老婆,用我们家乡的土话叫做“垫房”。我祖母嫁给我祖父已是第四任“垫房”了。前面的三位都出生于镇上的名门大族,嫁过来后也都成了贤妻良母。她们生育了五个孩子,两个夭折,留下两男一女,即我们的两个伯父和一个姑妈。当时祖父很棘手,一摊子家务事,三个孩子还小,总得有人管。于是媒婆踏破了我家的门槛,都来给我祖父做媒,她们看中的是我祖父当时还有些钱。
我祖父原是前清的一个穷秀才,是一位私塾教师,没有几个钱,但他的哥哥有房子有地产,不幸的是哥哥一家子都患上肺痨病死了。我祖父继承了他们的遗产,于是就成了个有钱的人。当时我祖父在“续弦”这个问题上是几经推敲的:要能干、贤惠,也要身体健康的。在众多的贴子中他挑选了王氏,即窑户王兰芳的姐姐。王氏身材高挑,身体健康,在娘家是个当家小姐,操持家务能干,而且据说手中还积攒了些钱呢。有所不满的是出生在一个烧窑老板的家庭。我祖父是很清高的,他最看不起生意人。但经过权衡再三,还是定下了这门亲事。
我祖母确是个能干的女人,她十三岁时父母双亡,留下个比她小七岁的兄弟兰芳,是她把兄弟带大成人,为他寻师学艺谋生。而这个兄弟也很聪明、精明,结交了不少知心而讲义气的朋友,后来朋友间商量说自己乡镇的泥土适合做砖,已经有人做砖瓦生意发了点小财,我们何不合起来先烧只小窑试试。兰芳回来和姐姐商量,姐姐很有眼光,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镇上当时窑户还少,插上一脚,肯定有利可图。而像他们现在家庭的经济状况,维持眼前的生活没问题,但一旦兄弟要娶亲成家就难招架了。于是她立即作出决定,拿出积蓄的钱支持兄弟,让他去办烧窑事宜。这一招倒是立竿见影,不几年就赚了大钱。于是兰芳放开手脚,大展宏图,独立经营。经营得法,生意越来越红火,成了小镇有名的数一数二的烧窑大户。兄弟有了钱,做姐姐的又帮他娶亲成家。至此,做姐姐的了却了一桩大心事,但自己却成了老姑娘。
正在这时,媒人为陆家来向她提亲,她也考虑到这个垫房不好做,前面的三任妻子留下了不同娘养的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如果闹起气来,这堆乱柴很难理清。又婚姻讲求“门当户对”,这是自古以来总结出的经验,他家是书香门第,我家是做生意的,想法、活法不一样,嫁过去后能合得来吗?一系列的问题使她犹豫,但回过头来又想兄弟已成家了,老住在兄弟家也不是个事,总得有个自己的家。横着想直着想,最后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兄弟发了财是忘不了自己这位好姐姐的。为报答姐姐,王兰芳给姐姐办了一套豪华的嫁妆,其中包括十亩地产;家具有红木茶几和靠背椅;黄花梨木桌椅,黄花梨木衣柜;楠木压钱箱;两对樟木箱。
绸缎饰软方面,光高档绸缎被面就有二十多条,绸缎绫罗高档衣料两箱子。
日用品及装饰品方面有:白瓷彩绘茶具和紫砂茶具各一套;或青花、或粉彩、或豇豆红的花瓶、坛子、碗碟、杯盏若干;素三彩瓷果盘、大青花五彩果盘各一个;大瓷掸瓶一对,内插红色喜庆对联。
妆奁中还有红色子孙桶一对,一个桶内放置有红花生、红枣、桂圆、红鸡蛋等,另一个桶放满米,这是为讨吉利所用的。
所有这些妆奁大件、硬件装在彩船上,由水路运往男家;其他的都用箱子或红木框装着,上缀彩球,以两人抬为主。祖母出嫁那天,恰逢大好晴天,阳光灿烂,妆奁队伍浩浩荡荡,打先锋的是一班吹鼓手,唢呐、喇叭,乐声嘹亮,拨动人们心弦,拨得那些娘们多放下家务事开门出来观看。队伍从上塘街到下塘街绕了一圈,像游行一样,硬是出尽了风头。
结婚那天镇上的一些头面人物都请来了,当时的场面豪华得连大地主也比不上。席间,他说:
“诸位的来到,给了我王兰芳好大的面子。大家知道我姐是拉扯我长大成人,支撑我成家立业的大恩人,今天她要出阁了,我要为她撑个场面,虽然我们是生意人,但不比读书人差,我们有钱过好日子,生活得好,这是人生在世一遭最重要的。所以我祝福她嫁过去后,不会受到歧视。”
这话到我祖父耳中,以及那种嫁姐的豪华场面,刺伤了我祖父的心,感到这是在向他挑战。于是夫妇间种下了第一个疙瘩。
在封建社会中,男尊女卑,家庭总以男权为主。知识分子是重自尊心的,而我祖父的自尊心特强,他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家中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他的前任三个妻子都遵循了“在家从父,出家从夫”的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因此没有给他造成什么麻烦。而我祖母就不同了,她本身很能干,又有在娘家时操持家务的历练,使她成为一个有独立见解,能独当一面,不随声附和,办事果敢的女强人,不仅如此,她很理性,而且还有一套自己的理念:物物相争,强者胜。怎么能成为一个强者?要有实力,这实力包括经济的、物质的,也包括能力和清晰的头脑。她想自己是具备了这两个条件的,所以,要在这个家庭站稳脚跟,就要掌握操持家庭的主动权。祖母为人务实,当然也有点世俗,可祖父特清高,看不起生意人。
祖父的清高是有迹可循的,我们家是世代书香门第,高祖父是晚清同治年间举人,祖父是清末秀才。博学经史,爱好文学艺术,擅长韵律,常年办学馆,广收门人弟子。两个观念不同,兴趣各异,又个性都很强的人在一起生活,发生拌嘴是经常的事,特别是为经济、为孩子事常闹得很不愉快。大儿子,我的大伯父从小就显出是个弱智,七八岁时还当众在厅堂里小便而不知难为情。我们家乡时行在小麦登场后,把小麦磨成麦麸,自己在水缸里洗面筋,面筋洗出后,沉淀在缸底有很多淀粉。大伯父趁中午大人休息时,偷偷地把淀粉捏成许多小人,排在台阶上,弄得大人哭笑不得。就是这样一个儿子,祖父总是袒护着他。为此,祖父母之间发生口角也是常有的事。  
我祖母第一胎生了个儿子(即我父亲),那年是庚子年,即1900年。当这男孩刚出生,放出第一声“呱呱”哭叫声时,娘家派来伺候的女佣高兴地大声说:
“福姑太太,恭喜你,生下了一位小少爷了。”
这是说我祖母很争气。在旧社会生个男孩可就是有了本钱,特别是像她所处的前面已有三任妻子留下三个子女,且长子是男孩的特定家庭中,自己第一胎生下个男孩就可摆平了。我祖母当然很高兴。但不几天就泄气了,生下的孩子不会吮奶,只能把母乳挤出后用羹匙喂才维持了他的小生命。正常的孩子一岁多时就牙牙学语,但我父亲到两岁时还说话含糊不清。祖母便到处求医,一位有经验的医生检查后说:
“这孩子没有病,只是小舌头短了些,天生的,没法治。”
为此遭到一些偏护于长子的人的讥笑。但我祖母从观察中发现这孩子很聪明,因此排除冷嘲热讽,很有信心地把他抚养长大了。
我祖母一共生下三胎,第一个是女孩,不到成年就夭折了。祖母的第二个儿子,即我的父亲,按排行是老六,叔父是老七。叔父五官端正,长相漂亮,身体健康,祖母心满意足了。两个儿子,可与前面的那个长子抗衡,她够本了,这时的祖母不免翘尾巴了。也由此,老夫妻俩的矛盾加剧深化。但最直接的原因是为大儿子娶亲的事。那时我大伯父的病越发严重,有时甚至会动武打人。这时的祖父听了一些人的纵容,考虑要为他找媒娶媳妇。因为他听人家说,娶亲成婚“冲喜”后,病可能会好了。
祖母对此事当然持反对态度。认为对老大应首先是治病,治好了再成亲不晚。如果疯病真厉害了,就不必成婚。祖父一听来火了:
“我儿子的事不用你指手画脚。”
“怎么是指手画脚?我是不是你妻子?是不是家中主人之一?难道我不能发表意见?难道我的意见错了?难道……”
祖母的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惊天动地,桌子被拍得震天响,桌上的茶盏像筛筛子一样乱抖。接着是:
“滚,这事不用你管,我做主。”
这是祖母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冲击,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这次的吵闹造成了两人之间第一次裂痕。

媒婆是最会钻营的,她打探得陆家老先生要为长子娶亲的信息后,多方张罗,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介绍了昆山张浦的一位女子,而且竟然成功了。
木已成舟,面对此种情况祖母能识大局,并表现了她的大度。乡镇婚俗对长子结婚是很重视的,大家都会来贺喜。所以办酒席是很累人的,在选定大婚日期后,祖母忙乎开了,布置婚房,采购食材,请厨师,张罗什物。房子不够,还要加搭喜篷,一切的一切,事情多着呢。但看她虽忙犹稳,纹丝不乱。
举办婚礼那天来了很多客人,当然有的是来凑热闹的,宴席十桌,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来客们不但吃饱喝足,而且盛赞菜肴味美可口。祖母心里明白,那是她费了几多周折,从外地请来的名厨大师啊!也正由于此,祖母的能量、地位突显出来了。
待到大媳妇娶进门,表面看来没什么异样,对来客会说:
“请坐。”
同时端上一杯茶:“请喝茶。”
但和她多交谈些时便露馅了,她数不清数字,说不清娘家的住处,连自己的年龄也说得颠三倒四。煮熟了的鸭子是飞不了的啦,祖父只好默默认输。而祖母嘴上不说,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两人明争暗斗,虽没诉诸唇枪舌剑,但祖母在家庭中的威望无形中得到了提升。        
问题是祖父不善理财,生活上大手大脚,家庭人丁增多了,生活的摊子铺大了,钱不够用,就卖田。特别是祖父在中年患上了一种病,想吃想喝,吃饱喝足,但无力气,而且视力衰退,中医说是“消渴病”,也许就是现在说的糖尿病。为此祖父停下了私塾教师的职业,这样一来减少了收入,而祖母对此不理解,常嚷嚷“坐吃山也要空”。缺少感情的婚姻导致以后家庭的破裂。
祖父母之间的第二轮矛盾还是在孩子问题上。我的二伯父,是几个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读书过目能诵,别的孩子要读几遍才能背的,他读一遍就背出来了,祖父对他是引以为荣。民国时流行着一股出国留学风,不少青年去了近一点的日本。祖父也赶新潮,决定把他送日本留学。自费出国留学是要一大笔钱的,钱哪来?祖父出手很大方,卖田地。本来家庭经济并不宽裕,为孩子出国留学,要把立嗣受益的地产卖掉,祖母当然反对。她愁的是卖了地,生活费用的缺口用什么来补偿?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总会解决的。”
祖父似乎很有把握。但祖母把这些话看做是大话、空话,往往反唇相讥。而祖父呢,总是把祖母看成是给铜臭味熏了,只知道在铜钱眼里翻筋斗,在一次吵架时,祖父又用“暴发户”“铜臭味”这类词骂祖母。
祖母是很忌讳“暴发户”“铜臭味”这类词的,这大大刺伤了她的心。心火升腾,她拿起桌上的茶碗,“哐”一声,满地碎片。这一举动,使祖父怒火冲天。转身就是一巴掌,直打得祖母两眼冒金星。
“你坐大了,你要翻天了,自古女子三从四德,而你撒野,你蛮横……”
祖母也不示弱,抓住祖父胳臂,挥拳乱捶,两人扭作一团。
“你欺侮人,你侮辱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娶错了人,我也嫁错了人。像你这样的男人,只能娶一个唯唯诺诺的女人才是你的需要。”
“千不该,万不该,悔不该当年娶了你这个女蛮人。”
祖父这不是一般的说话,而是咬牙切齿的诅咒。祖母还嘴说:
“在你眼里,女人就应该是顺从的奴仆,在男人面前就应该俯首帖耳;就应该唯唯诺诺;无论是非,就应该不折不扣地执行;就应该像接圣旨那样跪拜恩赐?你要明白,女人也是人,是有独立人格的人,是和男人平等的人。”
祖母虽没有男女平等的一套理论,但潜意识里她有男女平等的思想。继而祖母说:
“你不把女人平等看待,你太霸道。如果你容不了我,那就一刀两断。”
话说到这个份上,祖母不是瞎叨叨的。分开过吧,这是祖母在多次吵架后想过的念头,而且不只想,还说出了口。这正好中了祖父下怀:
“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于是祖父下了决心,分居。经多方思考、谋划,决定迁居苏州。
他向祖母摊牌了。祖母经考虑后,表示同意,但是有条件的:一,我的儿子你不能带走;二,我们娘仨的生活费你要付给。祖父知道祖母手里有较丰厚的私房钱,能过日子,但她提出的生活费问题,作为一个大男人,也是不可回避的,也就表示了同意。
就这样,祖父带了前房生的儿女,迁居到了苏州。
留下祖母带着亲生的两个儿子在镇上过日子。分居后的祖母没有了往日的争吵,倒也感到清静,她紧缩开支,勤俭持家,精心营建一个宁静、和平的小巢。考虑到大儿子生理上有缺陷,要靠正常的成婚渠道恐怕有难处,还是未雨绸缪的好,因此她早就为大儿子领养了河对面的一个女孩名淳梅的做童养媳,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日子倒也过得安宁
祖父迁居到苏州也还有一个考虑,让几个儿子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所以他惦记着留在镇上的两个小儿子,他深知祖母的执拗劲,按常规的说服让她把两个儿子送到苏州是做不到的, 于是就发生了经过精心策划,而且惊心动魄的抢孩子的一幕。

儿子被抢走后,祖母觉得很不安全,好像到处有眼睛窥视着她。又想,她的那些积蓄和饰软等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抢走呢?想着,想着,越想越担心。于是她处心积虑地把所有积蓄和值钱的物品整理成满满一箱,寄放到她的表姐家的阁楼上,满想这会是安全的。哪知表姐的儿媳妇心怀叵测,她看到我祖母在黑夜偷偷搬运去一个沉重的箱子,总想哪一天能窥看个仔细。
两年后祖母的表姐患伤寒病去世了,还没来得及考虑寄放的箱子是否应取回,觊觎已久的表姐的媳妇就动手了。她趁婆婆出丧的当天晚上,亲友散去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发现箱内全是存折、银元、金银首饰、玉器、珠宝,还有绸缎布片等,便偷偷地把所有东西席卷一空。
果不其然,当祖母发现东西不翼而飞,只剩空箱一个时,便长叹一声,几乎晕倒。她能向谁去诉说?表姐媳妇假装同情地说:
“太糟糕了,这几天忙着婆婆的丧事,人来人往,人多手杂,照顾不来,使你蒙受损失,真对不起了。”
祖母只能哑巴吃黄连,生怕说出去遭人耻笑。特别是让我祖父知道后会羞辱她。于是她只能忍气吞声,气往肚子里咽,泪往肚子里流。
 
我祖母又是个非常勤劳的人,我们家有个园子,祖母在园子里栽种了柿树、桃树、石榴树,还种了许多玫瑰花,一到开花季节,满园芳馨,她摘下许多花朵制作玫瑰酱,其香味缭绕于室内,馋得我直吐口水。她种的诸多树木中要算两棵柿子树最好,别的树经不起外界虫蛀等的侵袭以及年轮的考验,而它们生命力特强,不怕风侵雨袭,越长越旺盛,不几年开始结果,待到深秋,树叶渐落,黄橙橙的果实压得枝头弯了,引得鸟儿乐了,乐得人们馋了。那一时期,鸟儿绕树飞翔,瞧准熟透的果实,狠命啄食。孩子们围着树转悠,寻找掉下的已熟的柿子,捡起往嘴里塞。碰到丰收年,两棵树可收到上百斤的柿子。总之,大家乐陶陶的。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享啊!
祖母身材高挑,长圆脸,发结上爱插上一个名银步摇的头饰,身穿深色的合欢袄,一条黑色长裙,半大的脚,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的,很有风度。她刚强、自信、直爽,有独立见解,办事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与邻里亲友和睦相处,但是当遇到以强凌弱,特别是妇女受欺侮时,她会挺身而出,为受欺一方撑腰。从这,也可以理解到她面对祖父的男子专权,要求女人必须三从四德的浓厚的封建理念时,敢于反抗,甚至大打出手。她的男女平等思想也体现在她对小辈的厚爱,虽然我妈连生三个女孩(其中一个夭折),她毫不嫌弃,每天早上她操个篮子上街买菜,街坊邻居遇到就问:
“福姑阿婆买什么菜啦?”
她总是笑嘻嘻地回答:
“大的喜欢吃鱼,小的喜欢吃肉。”
 
这就是父亲的母亲,我的祖母,一个坚强、勤劳的妇女,用现在的活说,是个女强人。但她缺少的是心术,你看大观园中的管理层面,哪个不是用足心术来驾驭这一大摊子的家庭的。她也没有掌握柔能克刚的道理,一味的强势,矫者易折,使她最后远离了这个家庭。尽管如此,祖母在我心目中是值得尊敬的人,虽然我5岁时,她因患痢疾而离开了人世间,但当我一旦打开记忆的闸门,身材高挑,端庄大方,据理不屈又和蔼可亲的祖母的形象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从小直到如今。祖母啊,我很想念你!
 
再说我母亲和父亲的成婚,一直是祖母心中牵挂着的大事。祖父由于常年缠病,服药无效,在69岁时离开了人世。此时祖母认为她亲生的两个儿子可以不受老子的掌控而由她来管辖了。她懂得小儿子读书学到了技术,无论生活、工作、婚姻多不用她多操心,倒是老六的未来生活她心里没有个底,做妈的要撑他一把,她首先想到的是给他完婚。
那年春节,父亲回祖母处过年。祖母的第一件心事就是决定给他完婚办喜事。父亲虽然顺从了祖母的意愿,但内心是矛盾的。“淳梅没读过书,不识字,我的爱好,我的想法,我的希望,怎么和她交流?而且她是童养媳,受社会歧视的人,我和她成婚,也会被人轻视吗?”的确,童养媳在旧社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穷人家的婚姻方式。对于贫苦的男家来说可省却一笔聘财,有的还又为了能增添一个廉价的劳动力。而对于女家来说,不但解除了抚养的负担,更无需为女儿长大后置办嫁妆费钱、费力。这对于贫苦人民来说,是一个解救的办法。然而,不少童养妇一旦进入婆家,便成了公婆虐使的对象,等待她们的往往都是起早摸黑,遭打骂是常有的事,身心备受折磨。而且社会上也往往用鄙视的眼光来看她们。所以童养媳们就成为妇女中的另类,是被蔑视的一族。
父亲为这些问题折磨着,但再从自身条件思考,确实也很难自愿以偿的。当天晚上他转辗难眠,直到鸡啼三声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虽然很为难,第二天早晨他还是答允了母亲的决定。
父亲既已点头,接着,老太太和淳梅摆在桌面上谈开了。老太太直截了当地说:
“你和老六的年龄也到结婚的时候了,我想乘这次他回家过年,给你们把婚事办了。”这句话淳梅觉得迟早是会听到的,但今天说来似乎早了点,她沉默了。她在思考,六哥论人品,那是没得说的,虽然他没什么收入,虽然他一年只回来一两次,但镇上对他已经有很好的口碑了。
那是在一次回家的小火轮上,乘客中有一位农妇不停地呜咽哭泣,原因是她的男人患胃穿孔,手术要一大笔钱,她拿不出来。旁人都很同情她,但没有人掏腰包援助的。这时候六哥从口袋中掏出四块大洋递给她,农妇接过钱,手在发抖:
“这位大先生,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呢,我们素不相识,你真是个大好人啊!”
“不要说了,快给你丈夫看病去,这病是耽误不得的。”
农妇感动得眼泪漱漱地往下掉,接着是要向我父亲下跪。我父亲立即扶住她:
“有困难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就这事,镇上一下子传开了。都说福姑太太有那么个好儿子真是前生修来的福啊!老太太看淳梅不作声,紧追着问:
“不愿意吗?”
淳梅沉默,她是在想六哥人虽好,但他有缺陷,讲话外人听不清,嫁这么个男人,走在街上,人家会指指戳戳的,那多难为情。
淳梅是个很单纯、善良而又胆小的女孩子,她自己家里很穷,姊妹弟兄多,父亲抽上了大烟,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最后身无分文,毒瘾发作,硬是横死在烟馆门槛旁。老娘无奈,忍痛把她送给了对河不远处,孤守在家的老太太——我的祖母。洽谈时并未肯定是作为养女还是做童养媳的,祖母只说:“你放心,我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的。”但人们猜想,福姑太太是为她大儿子操心的。
自从老六、老七被抢走后,老太太很伤心并感到孤独,有了淳梅这孩子陪伴,也就舒心了些。因此,淳梅自进入这个家庭,确实没受过亏待,更没受过虐待,吃的、穿的比在家里有了提升。老六、老七弟兄俩,每年只回来一两次,淳梅叫老六为六哥,称老七是七弟,大家相处得很和谐。
淳梅按亲妈的指点,叫老太太为姆妈,而且从此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新的家庭里,每天早上起床后,自觉地扫地、抹桌、洗茶杯。每逢老太太买回菜来,她也很主动地抢着择菜、洗菜。所以赢得了老太太的喜欢。而作为淳梅本人,物质生活虽然过得比老家强,但总感到有距离,总感到不踏实,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往往会扭曲人的心灵。
每年的春节前腊月廿四送灶神日,镇上的风俗家家户户都要蒸糕做团,不仅让自己人吃个够,还要馈送亲友。淳梅和姆妈自然也按此习俗,忙乎一番。虽然仅两个人,也做了一大篦盆,老太太是期盼着两个宝贝儿子回来吃的。糕团在篦盆中热气腾腾而且喷出一股香味,引得人口流涎水,淳梅虽然已吃了两个团子,还馋着呢,又不好意思多吃些,她趁老太太转身去客厅时偷偷又吃了一个,然后装作倒垃圾溜到了弄堂后门口。
春节前后正是寒冬腊月,而那天阴雨连绵加上大风,更是冻得人瑟瑟发抖,而当淳梅刚走出弄堂后门口时,一阵狂风迎面扑来。于是噎了,团子哽在食道里上不来,下不去,好难受。一阵痉挛后,总算慢慢下去了,但是胃里胀痛,直想吐,她身靠门支撑了好一阵,稍平复后处理掉垃圾然后回家。老太太说:
“这么冷的天,倒垃圾干吗,等风停后再倒不迟,看你冻得脸色煞白。”
老太太这么说,淳梅心里愧悔交加,真话、假话都不敢说,只简单说了声:“没事。”
可事实上,她从此落下了胃病,而且发展成了不治之症。
淳梅逐渐长大,在稍懂人事后,回娘家时曾几次问过老娘:
“妈,你把我送给福姑太太,当时怎么说的,是给她做女儿,还是什么的?”
但娘总不正面回答:“你追问这干吗,女孩嘛,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总要嫁人的,总要嫁人的。” 淳梅被这句话折腾得痛苦不堪,想自己就是这个命吗?“认命了吧,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如果当年老娘把我送给比六哥更差的人,还不是得认命吗?”
淳梅正在犹豫时,老太太着急了。她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因为淳梅有时也会闹些小脾气,不高兴时,闷头不说话,有时迸出一句话:我要回家。
老太太步步紧追: “怎么不回答呀?”
无奈地,淳梅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老太太乐开了,也忙乎开了,布置新房,又忙着采购食材。没有很大的排场,就一些近亲和要好的邻里,吃上几桌,热闹一番。自己人中七弟,我叔父没来,他已经在苏州工专毕业,被分派到哈尔滨铁路局工作。交通运输部门,春节正是大忙时期,他又是新参加工作的人,自然要表现积极些,自愿春节值班。我叔父在工作上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他是个热心、开朗的乐天派,一直打着哈哈脸,说话大声大气,而且还有一大特点:喜美食。他自己说过苏州观前街玄妙观里那时有各种各样很好的小吃,有一天他向祖父要了些铜板,到玄妙观从西角门进,到东角门出,什么鸭血线粉汤、蘑菇豆腐脑、鸡汤小馄饨、生煎馒头、海棠糕等吃个尽,钱花完了,肚子也撑饱了,回去晚饭也不能吃了,祖父也没加训斥,说完,哈哈大笑。
我叔父也是个大器量的人,他工作第一个月挣钱后第一件事是给祖母买了个自鸣钟(即如今的台钟),当时镇上很少人家有的,祖母乐得逢人便说:“这是小弟买给我的。”他也不吝啬,常会接济那些有困难的人。和我父亲的手足之情,更是如胶似漆,所以他这次没来,父亲内心着实感到遗憾。苏州的三姐倒是来了,不忘手足之情,也使老太太心里得到了平衡。
初入洞房,淳梅忸怩不安。但结婚仪式标志着男女结合的合法性。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经过逐渐的感情磨合,淳梅和六哥就像当时那些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那样,先结婚,后恋爱。所以临到六哥要回苏州时,两人已经难舍难分了。
淳梅突然问六哥:
“如果我有了怎么让你知道?”
六哥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蒙了:
“什么有了,有了什么?”
“你真是个书呆子啊!”
淳梅指指自己的肚子。六哥这才明白,他笑笑,想了一会儿说:
“这样吧,你请人写一封平安信给我,然后自己加进一方红纸,这样,我就明白了。”
淳梅高兴得拍手说:“好办法,好办法,你真聪明。”
从此,我妈每次怀孕后,都是用这个办法通知我父亲的。
但祸从天降,1935年的炎夏,暑疫肆虐,祖母娘家的嫂子患痢疾急症,她去服侍,不幸传染到了。当时治病主要靠中医,镇上没有一流的医生,而这催命的痢疾来势汹汹,服药不见效,半个月不到,祖母竟一命呜呼。祖母一死,妈正怀孕即将临产。我妈前面生了四个女孩,其中两个夭折了。她对自己只会生女孩一直耿耿于怀,常对要好的邻居郎中老婆说:我非常遗憾,没能给陆家生个传宗接代的小子。
在祖母去世后约一个月,我妈居然生下了一个男孩。乐得我妈立即叫人在祖母灵台前烧香叩拜:承老太太荫庇,你有孙子啦!但乐过三天,发现婴儿嘴唇发青,全身很烫、小肚子鼓鼓的,还有阵阵抽搐。因为没有医学常识,以为一两天后会好的。但一天后病势加重,才请来医生,医生诊断后说是脐风病。医生说:
“脐风病可是小儿重症啊,现代医学称之为新生儿破伤风。”
“医生请你想想办法,给些好药,一定要治好他。”妈妈恳切地要求医生。
“我没有把握,这病是很难治好的。”
医生又问:“孩子出生时你们请的是西医还是旧式接生婆?”
当医生知道是接生婆后说,问题找到了。婴儿生的这种病,往往是由于剪脐带时剪刀没有消毒干净,细菌感染所致。医生边说边给孩子量体温,体温38.5℃多,才出生几天的婴孩,能抗得住吗?
“晚了,你们要作最坏的打算了。”
这对妈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盼天盼地,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儿子,是心肝宝贝呀。
“医生,他是我的命根子啊!求你救救他吧!”
“我尽最大的努力,但你们也要作最坏的打算。”
医生说完留下药,走了。
就在当天下半夜,奶妈惊呼:“快来人,孩子不好了!”
但见孩子脸面、嘴唇青紫,全身抽搐,一会儿呼吸就停止了。 奶妈第一个哭起来了。
我妈呢?我妈当时正迷迷糊糊半躺着,闻声跌跌撞撞起身,没走几步,听得奶妈的哭声,如雷击顶,瘫倒了,晕过去了。她原来有病,从此,病势加重,无论吃什么东西,全都吐掉,服药无效,身体日益虚弱,整天迷迷糊糊,不时呓语:
“我对不起陆家,我没能为陆家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呀!”
听的人都为之流下同情的泪。在神志尚清醒的一刻,她明白自己这次是扛不过去了,她死了,两个女儿怎么办呢?要作出交代呀,虽然有个亲姐姐在,但她明白这位姐姐很吝啬,孩子托她是靠不住的。她想起了要六哥马上回来,还有苏州的三姑娘。当时我父亲在镇江一机构当录事员,要办请假手续。倒是三姑妈先来到了,待三姑妈进得房来,妈见到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拍拍床沿,意思是要她坐下。待姑妈坐下,她却发出“呜呜”的声音,讲不出话了,只伸出两个指头,脸上流下了两行热泪,啊,这就是伟大的母爱。三姑妈会意,点点头:
“放心,我懂得了,两个孩子我会照顾她们的。”
她叹了口气,没有表情的脸上略显微笑。
眼看着病人已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但就是眼睛闭不起来。她在等谁呀,周围的人都明白。这时,大女儿突然大哭:“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不要走……”而少不更事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当妈妈病重时害怕得连妈妈的房中也不敢进,这时她似乎感觉到大祸要临头了,也跟着号啕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母亲走时才36岁,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事要吩咐,很多话要说,她能闭得上眼睛吗?见到淳梅临走时难堪的情景,周围的人无不为之唏嘘。
当天傍晚,随着小火轮的鸣叫声,船靠码头,六哥第一个跳上岸,码头上已有人在等着。他匆匆往家走,刚刚跨进们就听得哭喊声。他傻了,事态发展得如此不堪收拾吗?但事实就是那么残酷,走进内室,妻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但两眼没有合上。三姐说:“她一直在等你呢。”
遭此打击,父亲脸上流下了男人不轻易流的眼泪。
 
祖母在世时是很爱我父亲的,也理解我父亲的性格和爱好。因此她不要我父亲的钱,总说钱留着你自己买你所要的纸笔颜料,家里生活我来管。所以,这一段时间里,我父亲无担一身轻,悠悠然,很有点小乐惠。不住集体宿舍,租了间房间,内设书柜,一张大方桌,下班回来,可按自己意愿读书、写字、画画而不受干扰。每月拿到工资后,他还会去古董摊上淘旧书画册、碑贴之类,自娱自乐,日子过得挺舒坦。
而如今不到半年时间,家中连遭两次大变故,两个亲人加上新生儿相继去世,人财两空,这种悲情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父亲含悲料理好妈妈的丧事,扫眼室内,两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直刺着他。由于常年在外,女儿和父亲之间的亲情有了距离,这又将如何来弥补呢?千头万绪,悲情几乎把他压倒了。
但转头又想,在家的日子不能过长,得上班去呀!这个饭碗不能丢了,因为它是唯一的经济来源。                  
母亲走时我才6岁,很不懂事,但她临走时伸出的两个指头,一直在我脑海中游荡、发酵,啊,这就是伟大的母爱呀!从出生到6岁,我经历了祖母和母亲的去世,这种大变故,使我似乎比同龄的孩子成长得快多了。我失去了母爱,也缺失了家庭的温暖,因此少了些任性,多了份忍耐;少了些天真,多了些孩子不该有的成熟。而在大人的眼里呢,这姐妹俩是乖孩子。
 
 
父亲的名与实
 
 
有一位已仙逝的老人,他名叫陆曙轮。他是我的父亲。
陆曙轮原为陆叙伦,“叙伦”顾名思义是一叙天伦之乐。确实,父亲的这一名字包含着一段家庭和他成长的故事。

我的祖母嫁给我祖父已是第四任妻子,由于两人观念不同和家庭琐事而闹到分居,分居时祖母把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即我的父亲和叔父留在自己身边。
祖父迁居苏州后,一直惦记着在镇上的两个儿子,想让他们到苏州来,好接受更好的教育,但他也知晓祖母的执拗劲,用劝说是做不到的,于是动用了抢的办法。
那次我父亲和叔父被抢走,按预定计划当天傍晚到了苏州,两个强悍的男人把他们带到了一栋屋子内,饭桌上已放上了好几个菜,祖父和姑妈笑眯眯地坐在那里,但一切是那么陌生,那么神秘,两个孩子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疑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强抢到这儿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特别是母亲找不到我们要急坏了。
祖父开口了:“肚子饿了吧,马上要吃饭了。”
“不,我们不吃饭,我们要回家去,母亲找不到我们一定很着急的。”老六说话时很累,脸胀得通红。
“六弟、七弟,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们在这里可安心读书。父亲最惦念的是你们的读书问题。”三姐恳切地说。
“你娘那儿我会安排好,她会知道你们已平安地到达苏州了。你俩不要担心,让你们来苏州,是为了可以上好的小学,受到新式的教育。”祖父紧接着安慰俩孩子。
祖父毕竟是个有知识的人,他和祖母虽然闹到两地分居,但也常念旧情,这也表现在给儿子的取名上,他给我父亲取名为“传纪”,“传”是家谱上规定这一辈取名的辈分,而“纪”就有纪念家庭之意;父亲的字为“叙伦”(后改为曙轮),是希望一叙天伦之乐。所以在把两个孩子用偷袭的办法,强抢到苏州的第二天,就托人带信给我祖母,给了个“安民告示”,而且在寒暑假安排两个孩子回老家看望母亲,这使祖母的心里也得到了些平衡。
那一晚,两个孩子朦朦胧胧地睡了一宿。临晨起了个早,整个屋内静悄悄,大人们还没起床呢,他们也不敢作声,就在窗前观看。“嗨,景色和家乡大不同啊。”老七失声地喊,老六马上示意他轻声。他们隔窗看到路是那么宽,比镇上的大街不知要宽上几倍,街上有人拉着车,也有的车上坐着人。路边还有卖早点的,也有卖菜买菜的,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于是兄弟俩嘀咕起来,六哥说:“城里虽然大,但我们一出门,两眼抹黑,不知东西南北,还不是老家好。”
七弟说:“在家时母亲总是说我们还小,不让去远一些的地方玩,其实,家乡有很多好玩的去处,听人说有十眼桥、古莲寺、道观、桃园,还有夏天开满荷花的荷塘和秋天能捞出很多老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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