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电影海报

 

抗日战争时期，河北中部地区属于中国共产党 领导下的“冀中军区”，经受了一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发动的号称十万人的“大扫荡”。日军极端仇视冀中抗战的共产党武装力量，他们咬牙切齿地说：“烧毁所 有村庄，杀尽所有生物。”曾把冀中地区搞得“迈步是公路”、“抬头见岗楼”。

父亲李英儒，在这个烽火岁月里，一直以军区一支武装力量的领导人身份，在与敌人交战中，置生死于度外，以保卫家乡父老为重任，腥风血雨中不离不弃家乡的土地。

父亲李英儒在解放后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文化部部长，抗美援朝中又被任命为志愿军总后勤部政治部主任。当他的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问世后，很少有人知道，他曾是一位穿梭在枪炮如林的战场上的战士，以为他仅是一位红色作家。

□李小龙

一

李英儒幼年丧父，母亲用日夜不停的纺车供他 念书。先生对用功的李英儒赞赏不已，曾经说：“若是在科考的年代，我满可以把你教得进了秀才。”李英儒那时黎明即起，漫步出家门就开始背诵着“云山苍苍， 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一直念到私塾门口。先生对他的评价是“毛笔字如一朵花开”。附近村子谁家出了红白喜事，先生被请去写礼单，就把李英儒带 上，先生念着名字，由李英儒执笔，几百个礼封不用一两个钟头全能写完，看得乡亲们赞不绝口。

先生说：“什么都难不住你了，你也开馆教书 吧。”消息一传出，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们送来了10多个学生。可是，一位在县里读师范的高年级学生鼓动他读“三民主义”，并极力推荐他进保定读书。于是，李 英儒打消了尽早养家糊口的教书计划。因此当父亲被同学领着走进一户人家借钱读书时，对方没说什么话，痛快地把钱借给了父亲。父亲背着债迈进了保定城，发誓 要比别人更勤奋，学出好成绩，报答艰辛劳作的老母亲。

二

保定，在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活动中占有比较突出的地位。它是河北省党组织与日寇反动派开展长期斗争的一个重要据点。我党早期领导人刘少奇、蔡和森、邓中夏等，都在河北保定从事过革命活动并培养了一批优秀共产党员。

父亲李英儒在这片有着党的足迹的地方于 1935年参加了抗日民族先锋队组织。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先进青年组织。1937年由于学习成绩优异，父亲参加了全国联考，取得了河北省会考的第一名， 被保送到北平的燕京大学(今日的北京大学)上学。但是“九一八事变”彻底粉碎了他的读书梦。父亲等不及北平的开学日期，毅然回到家乡。

这时，国民党保定军校动员他入军校，薪水是 银元加洋面，待遇非常优厚。而我党地下组织也找到了他，要将他送往延安，这是当时最光明之路。可父亲选择了第三条路，投笔从戎，接受地方党组织的委派，在 家乡拉起了一支抗日的武装：晋察冀军区北上抗日先遣支队独立团。父亲被任命为独立团团长。从此与敌寇周旋11年，没有离开华北平原这块热土。他太眷恋这片 土地，太热爱这里的山河了。

父亲带领独立团参加大小战斗几十次，转战在河北以及平津铁路线上。他又让最爱的亲人——— 母亲，参加了送情报的危险工作，并将家里设置成了交通站。

三

组建一支抗日队伍犹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嘴。

李英儒赤手空拳，身无分文回到家乡，身上所有的只是一个党的决定。他就这样怀揣重任和委托踏上了从军路。

李英儒回到家乡，先找到了一个叫张豹子的老 兵，他年长父亲十多岁，是从张学良部队回乡的士兵。他枪打得好，是出了名的好身手，会武术。父亲是如何动员他的我不知道，只听他谈起过，曾用东三省丢失的 历史和当地人们生活的惨状来激发张豹子。张豹子当即同意跟上父亲，他成了独立团的第一连连长。

随后，父亲在家乡走村串乡，利用他年轻时的书生名气，很快集结起百人的队伍。如同猛虎下山刮来的旋风，到处有人传扬：李家桥村那个读书郎如今是员武将，他要人要枪要打日本鬼子。于是，有送枪的，有送钱的。不多日，他的队伍将大刀片、铁?头换成了土造老枪。

记得父亲说过：咱家乡这片土地有我在，日本鬼子休想占领它。跟着八路军一定要打败侵略者！这不是年轻气盛，是一股不容践踏国土的誓死决心。所以，他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百姓支持。父亲没有吃过闭门羹。

很多年后，当我年轻的哥哥回到家乡，还有人找上来说要看一看他，来人对我哥哥说：“我是你爸爸独立团的兵。当年我跟着你爸爸在这一带打鬼子。你爸爸那时就是你这样年轻。”哥哥也遇上过这样说的，“你爸爸当年要走我一条枪，说打跑鬼子再给我钱。”

李英儒的队伍迅速武装了起来，可是枪都不是好枪。他动员战士们说：“我们要从鬼子手里抢，要用我们的大刀和破枪换回真正的武器”。

很快，晋察冀军区开始调用父亲的队伍，护送 干部，破坏铁路，参加攻打任务——— 打易县，打涞水，攻打武强城，阻击沦石路，打小范镇和守武强等。既打过游击战，也打过正规战。父亲领导的独立团一天天在壮大，成了名副其实的团级建制。最 终扔掉了大刀片，全部换上了从鬼子、伪军手里夺过来的枪。父亲也有了一只颜色幽兰的手枪。

一次，上级交来一个重要任务，在某处山区， 敌人占据了一个山包，每天不论白天黑夜都设岗，岗哨上有7到8人，这个岗哨的位置非常重要，因为除去山包，周围视野范围内一览无余，给我军的交通和行动造 成了很大的困难。动辄我军就会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上级要求父亲火速解决掉这个山岗据点。

李英儒没推辞，虽然拔掉这个山岗据点难度太 大，但是对于党的指示从来不说二话的父亲一接到任务，就开始思考巧妙的作战策略。李英儒乔装改扮后，只带了张豹子和另一战士，三个人去执行这次任务。当他 们刚刚出现在山岗开阔地上时，远远就听见山包上传来喊声，接着，据点的所有人都跑出来站位。李英儒边往前快步走边大声说：“我是你们团长的同学，你们团长 某某某约我过去会一会！”

对方像是简单商议了一下。李英儒三人健步如飞，已经听得见敌人拉枪栓的声音了，李英儒又大声喊：“不要开枪，不要打错人！打错了，你们可交代不了，你们团长今天请客，你们不知道？”

这时，李英儒三人已经来到山包的射程范围之 内了，此时他一眼瞥到一块大石头可以做掩护，一声口令，李英儒一骨碌躺倒在大石头后，边倒地边掏出手枪射击。李英儒的口令只吐出半个字，与李英儒配合默契 的张豹子早已心领神会掏出双枪射击，另一个战士也是神枪手，他们居然站立着射击。敌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密集的子弹乱打一通。有打大石头后边的人， 发现打不着；有打站立的战士的，但是自己被击中了；有打张豹子的，但被张豹子连发的子弹堵击不能瞄准。一阵激烈的枪战后，山岗据点的敌人被全部击毙。李英 儒喊了一声“撤”，三人迅速地跑进山里。路上李英儒严肃批评道：“有掩护不用，就是违反作战常规！”

那个战士笑道：“团长，我是想你认识他们团长，我不认识。我要是被打死了，你还可以带着别人再来。我就想为你吸引敌人的火力。”张豹子取笑说：“你聪明呀？咱们团长怎么会认识他们团长？这是李团长提前做了功课。”

李英儒训斥张豹子：“说说你自己！耍什么大牌！”

张豹子高兴地说：“不是耍，是让你说认识他们团长给逗得，要不然我们走不到这么近，这么好打的位置。我一着急就顾不上了。”

拔掉了这个据点以后，敌人再也没敢在这里设过山岗据点。

四

李英儒边打仗边写一些文艺作品，也做过《冀 中一日》的编辑。1942年敌人对冀中实行“五一”大扫荡后，我们的所有抗日武装力量都受到了重创。独立团也伤亡惨重。这年李英儒在河北大地的许多村庄都 被乡亲掩护过，他说，“河北的老百姓是最坚强的，他们才是八路军的铜墙铁壁。”李英儒与当地的老百姓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来他带出来了一些堡垒户的子女， 解放前夕把他们都领进了革命队伍。同年8月，李英儒被晋察冀军区党委再次委派打入保定做地下工作。

应该说《野火春风斗古城》一书是李英儒真实 经历的写照。父亲奉命出发时手中并没有“合法”证件，他是冒了生命危险入城的。之所以如此仓促，是因为他身负着一项刻不容缓的紧急任务：开辟一条由冀中通 往山区根据地的安全交通线。那时驻保定的日军对平汉线封锁得极严，已有不少同志在穿过平汉线时被捕、牺牲，因此，父亲为了早日进城开展工作，也就顾不得凶 险了。

父亲潜入保定之后，辗转托人，由伪省政府的 经理科长给安插了一个差事，在此环境中他目睹了汉奸省长一伙人的卑劣行径，因此《野火春风斗古城》中才能对伪省政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汉奸有详细而真实 的刻画与描写，而那个月月盘剥父亲微薄薪水的经理科长，则基本上是书中伪科长“李歪鼻”的原型。

在敌人心脏落脚是很困难的，特别是没有合法 身份和经济来源。当年的地下工作并不像今天的谍战剧所描绘的那般从容，地下工作的活动经费是非常少的，更不能用在个人的生活上。进城后李英儒住在淮军公所 南门的房间里。来的时候党组织同他是这样说的：抗战初期你是我们八路军第三团的团长，有战争经验，有文化，你对保定特别熟悉，在这里上过学，有群众基础， 又是本地人，你胆识不缺，又有一定的人际关系，相信你能随机应变，险中求胜。

果然，李英儒进城后找到了内线关系人，接上 了头，还发展了一批自己人，扩大了地下组织。分成了两个地下工作小组，在此基础上成立了保定地下工作站，李英儒担任保定地下工作站站长和党总支书记。从 此，一条党的地下交通线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建立起来了。紧接着上级指示他把内线工作的重点转移到对敌伪军的瓦解和争取工作中来，配合党的军事斗争。

李英儒地下工作开始伸展到敌军内部。直到解放后，起义的一位国民党司令还经常到我家来，说，“你父亲特别能做我们的工作，策反投诚伪军官兵起义前，他敢只身进到我们的营地，他经常讲得人伤心落泪”。

是龙要掰一只角，是虎要敲一颗牙！对敌斗争中，李英儒从未放弃的是创造性思维。

李英儒策反了一个在日本人据点里工作的伙 夫，让他把日本人内部的情报送出来。从此开辟了我军第一个将敌军工作做到日本人内部的首例。委派李英儒进城的敌工部负责人史立德在许多年后对我说：“是你 爸爸开辟了全国第一例将内线安置到日军内部的先例。我们火速将这个事例向党中央汇报，才有了后来的南方敌工部的效仿之举。你爸爸开辟了好几个第一呀，我们 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还能在解放后写出一本轰动全国的地下斗争的长篇小说来”。

五

当时，对于选派李英儒进城做地下工作，党组织最大的顾虑就是脸太熟，容易暴露。因为保定是个小城。所以这里不得不提到我的妈妈张淑文。组织上同时委派当时18岁的妈妈进城担任地下交通员。

妈妈也是河北省人，家在滹沱河岸边，13岁 当上的儿童团长。1942年16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她本人当时正在争取到根据地去学习，却服从组织分配进城当了地下交通员。她主要搞的是军事情报，妈妈一 次次随身携带情报出入有日本人站岗的城门，历经风险。妈妈在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获得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

《野火春风斗古城》中出现的一个重要人物 “杨母”，怎么想都有我奶奶的影子。我奶奶本是续弦，父亲11岁时，爷爷因病撒手而去，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呈凄惨景象。不久，大伯提出分家要求，父亲几 乎每天放学回到家里都能看到吵架情景。而奶奶更是性格刚强，不肯俯首低眉，分家遂成定局。客观地讲，大伯也有他的难处，他也有一家数口需要照料，分家后， 他除了种地还得给财主扛活方能维持家计。奶奶30岁守寡，留在她身边的不过是旧房薄地和一群年幼的儿女，一个农村妇女要撑起这摊破败凋零的家业来，其难可 知。她经常哭啼啼地把父亲拉到跟前，要他发奋读书，日后好顶门立户帮她把弟妹们拉扯起来。那时父亲不过才十一、二岁，却已经深知生活不易，他暗暗立下决 心，苦熬寒窗，争取长大后当一名教师，每月挣上几十块钱维持家庭生活。这，就是父亲——— 一个农村少年立下的全部宏愿。父亲绝没想到，他竟走上了与当教员养家持业全然不同的人生之路。但是，无论在这条路上走出多远，父亲始终感念着奶奶对他的养 育之恩。《野火春风斗古城》中，杨晓冬母子间那份深情厚爱以及同生共死的命运，依依不舍的眷恋，都来源于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奶奶是病故的，没有杨母那种被 捕就义的壮烈结局，但在抗日烽火中，她亲生的两儿两女先后奔赴到抗敌前线，她的家也成了八路军的堡垒户，奶奶接待照顾过许多过往的同志，自己还担负了送信 等工作，她无疑是一位英雄母亲(因我家有六人挺身抗日，冀中军区曾命名我家为“抗战家庭”)，而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李英儒正在山区汇报工作，无法赶回来， 临终都没能见上老人一面。父亲为此遗憾了一生。

六

清风店战役中，石家庄的国民党第三军企图会同由平、津出援之军夹击人民解放军于保北地区。蒋介石令增援之军不惜一切代价南下解第三军之围。父亲在这场激烈的打援战斗中，频频传递着各项情报和敌军动向报告的重要工作。保障了清风店歼灭战的最后胜利。

平津战役开始之后，北平城被围，刘仁同志急 调李英儒到京郊门头沟的十渡，共同研究策反傅作义起义。李英儒在十渡期间，亲自潜入北平城里，组织和安排了若干次与傅作义接触的地下工作，还参加了攻城时 的临阵喊话。最终，北平城和平解放了，李英儒是坐着装甲车第一批进入到北平的解放军。

七

父亲一生，其实是半在马上征战，半在案前笔耕，无论经受了什么，他总是说：我无愧于党！一生戎马无悔无憾！文革时李英儒含冤入狱。一个傍晚，他偶抬眼望见牢房小窗外有弯月当空，一时月牙又被乌云遮住。翻开报纸，忽然发现此日正是端阳节，于是作诗自勉：

碧空乌云吞月光，

骤忆今夜是端阳。

人生有路须前进，

大夫何必跳楚江。

这是他横刀立马的宣言。因为他是一名战士！

李英儒最喜欢“铁马冰河入梦来”这句诗。做梦都在想着，一身戎装，骑着穿有铠甲的战马，同敌人在疆场厮杀。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曾令敌人丧胆，在疆场上建功立业的父亲，是永远的战士！

作者简介：李小龙，李英儒之女。中共党员，1984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北京电视艺术中心国家一级导演。曾导演过20集电视剧《野火春风斗古城》、21集电视剧《一年又一年》、40集电视剧《城里城外》、30集电视剧《走出硝烟的男人》等。

《野火春风斗古城》新版电视剧

《野火春风斗古城》手稿

李英儒书法作品

李小龙与父母合影

李英儒，中国共产党员，1914年生于河北保定清苑县李家桥村。1938年1月参军，曾主编《火星报》、《文艺学习》、《冀中一日》等革命刊物。1942 年，在日寇对冀中地区进行“五一扫荡”后，被派入保定做地下工作。1961年调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文化部，专职创作，后任总政创作组组长，直至文革开 始。1954年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战斗在滹沱河上》。1958年12月，出版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主要长篇小说还有《虎穴伉俪》、《女游击队 长》、《还我河山》、《上一代人》、《燕赵群雄》等；中篇小说《妙清》；短篇小说《夜摸城》、《苏金钟》、《三进五窑村》、《九孔桥边》、《政治委员》、 《百里追击》、《攻心战》、《敢叫敌血染刀红》等；散文《雨中游莲池》、《春日游行记》、《五月鲜花带血开》、《子弟兵打进文安城》、《没有太阳的城市》 等；报告文学《夜袭安平城》、《燕赵悲歌·记刘之世同志》、《记长征中的伍云甫同志》等。并发表了大量理论、评论文章。受到了国内外读者的好评。著名长篇 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问世后，反响强烈，曾被译成英、日、俄、朝等多种文字发行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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